故人江海别 第13章 第十三章

过了年，纪家便正式开始忙起纪令桥的婚事。婚礼定在三月初八，是个极好的日子。

每日一早，管事的婆子们，齐齐聚在东正院，垂手立在廊下等着分配差事。

纪夫人坐在厅中，身边的四个大管事妈妈进进出出，传话下去。

因着太忙，且有心让几个女孩子多历练历练，纪夫人让纪令雯和顾家姊妹每日都跟着她，帮忙处理家事。纪令雯何曾如此辛苦过，每日四五个时辰下来，累的直嚷嚷。

虽然忙和累，但这是大喜事，纪夫人精神头十足。长子娶亲，必要花上十二分功夫来准备。

没想到的是，纪家今年实在是运道十足。婚礼尚未举行，又迎来了一件好事。

大随朝，重要官员的考核升迁，通常是在开春之后。今年因着朝中年后要办太后的七十大寿，所以年前全部考核完毕，年后官员的职位变动便送到了各个州府中。

纪大人知苏州府事才堪堪六年，且他尚年轻，还未到四十，本是觉得很难再进一步。没想到州府通告，纪大人除了知苏州府事，另加知两浙路提举学事司，掌管路内教育科考之事。

纪府因这意外之喜，举府欢庆。纪大人欣喜万分，按照常例，选在二月十八的吉日，办烧尾宴，招待恭贺的同僚和亲友。

纪夫人因此更忙了，每日只得睡上三四个时辰。为着能帮忙，纪令雯和顾家姊妹暂时搬到东正院的西厢房里暂住，方便在纪夫人那里行走。

这日，三人正在西厢房誊抄宾客名单的初稿。长长的一列，分成男客和女眷，需分别招待。

“父亲写信来，说会来烧尾宴恭贺。咱们也大半年未见了。”顾琼笑着道。

确该如此。顾宣霖补了知县之职，必有纪大人的举荐。如今纪亭升迁，他自然要来恭贺。

“这宾客名单上，两浙路漕司，宪司，仓司，帅司都会来。”顾瑜一边磨墨一边道：“连带上从属官员和家眷，真真是热闹。”

十几年前，周云旃曾任两浙路经略，后来因西北战事又起，才离开江南调任西北卫所，顾瑜自然也对路中各位大人有所耳闻。十几年过去了，各司的主事都换了人。据她所知，只有极少的人是升迁了，其他的，都因为各种缘故，被贬黜了，这可足见两浙路的官场之凶险。

“虽说热闹起来也是好玩，但是可苦了我们几个了。唉，我这些日子，腿都站肿了。”纪令雯小声埋怨道：“偏偏这次办事，又赶在嫂嫂没进门前，要是嫂嫂来了，我们还能躲躲懒。”

“雯姐姐迟早要嫁人的，太太让我们历练，也是为我们好。”顾琼轻手轻脚的把洒金笺裁好，回头一看，纪令雯已经低下头去。

顾琼自知失言：“雯姐姐，我并非有意让你难过......”

纪令雯沉默一会儿，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不好的念头甩掉一般：“嘁，穆老四才不值得我难过呢，那狗男人，迟早要退婚的。”

顾瑜噗嗤一笑，她就是喜欢纪令雯这个性子。

“听说这次有杂戏班子，是喜福班呢。”顾琼赶紧岔开话题。

纪令雯最喜欢看杂戏：“嗯，一共有三家呢，母亲说过两日让他们试演一番，再挑一挑。”

“我看这单子还未列全，不知京中是否会来人？想来定有远方的同僚前来恭贺。”顾瑜想到上元灯会上那个影子，试探道。

但是周云旃，绝对不会为了区区四品官的升迁前来恭贺。

那么，他为何出现在此？

纪令雯早就无心誊抄，她懒洋洋的把玩着一只玉兔镇纸：“柳伯伯自然会来的，大哥成了亲后，两家人就是儿女亲家了。其他人倒不知道了。”

她突然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笑道：“你俩还不知道吧，我母亲娘家有两个跟咱们差不多大的姐妹，这次也来吃喜酒。黎家姐妹很有趣的，咱们又多了玩伴了。”

“人越多越热闹了，正好春天一块儿进学去。”顾琼笑道。

“自然，只是，祖母也要回来了。”

纪亭的母亲，听说一直跟着纪三爷住在邓州老家。这怎么突然要回来了？顾瑜竖起耳朵。

“唉，你们不知道，我家祖母规矩大的很呢，咱们以后啊，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虽说议论长辈是大不敬，但是小姐妹们关上门，自然什么都敢说。

“我母亲以前，稍微梳个高一点的发式，都要被她说狐狸精呢。”纪令雯嘀咕道。

原来，纪家老爷走得早。自那以后，纪老太太就在老家，一直守着祖坟过日子。因青年守寡，尤其看不得媳妇们花枝招展的。还好，老太太格外溺爱小儿子一家，并不喜爱和长子二子一起居住。

“这回呀，是为着我那不成器的表哥来的。”

纪家三爷只有一个宝贝疙瘩独子，名唤纪令栩，年过二十了，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纪亭走了门路，让他在当地县衙里补了个文书官的职务，只是才做了两三个月，又嫌弃太累，且要对着上峰点头哈腰，不痛快，转头就不干了，说要考功名。

纪老太太看着这个宝贝金孙，只是干着急。这回，便是带了他过来了，想叫长子再把他塞到书院里去好好读一读书。

“嘴上说是长孙娶媳，不得不来，实际上，还是为了她那好幺孙。”

“那么日后我们也早起一些，去向老太太问安，礼数不可废。”顾琼笑道：“这两日我再做两副护膝，拜见了老太太，空着手总是不好。”

“我看琼妹妹你也别费这个心了。”纪令雯撇了下嘴：“祖母向来是看不上这些心意的。三婶婶做什么她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我母亲，就是送她金山银山，她也看不上。”

这时，厨房管事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福了一福道：“菜式都准备好了，太太请小姐们过去呢。”

今日要试所有烧尾宴上的菜式，厨房已经忙活了好些日子。

纪夫人坐在当中，三个姑娘坐在两侧的杌子上。

厨房将同一类的菜式做上五种不同的菜品端上来。夫人和小姐们略尝一尝，选定一种。若是无法选出，厨房便要记录另做。

“这八方寒食不如玉露团精巧，撤了吧。”

“仙人脔太腻，用乳酿鱼。”

一道道菜流水一样的上来，姑娘们刚开始还兴致勃勃，上了十来轮之后，已经不想再吃一口了。

顾瑜状似不经意道：“我听说，京中设宴，时兴贵妃红和七返糕，是否也让厨房试试？”

纪夫人颔首道：“还是你细心。京中宾客并不多，不过老爷吩咐，确实要准备一桌小宴。那么加上贵妃红吧。”

“父亲定是要和柳伯伯他老人家好好饮上几杯，厨房多准备些下酒菜便是。”纪令雯笑嘻嘻道。

纪夫人微微一笑，并未再说什么。

如此，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粗粗定下一轮菜式。再过两日，厨房会将这桌席面制好，由夫人和小姐们最后敲定。

除了宴席，其他的乐曲班子、杂戏班子，这两日也需要主母一一过目。

忙活完酒席的预备，还有个巨额的工作，便是登记礼单。

因为纪家即将有两桩喜事，江南习惯，宾客又往往会提前将礼物送来，到了宴请的正日子，便可减少很多麻烦。

如今，东正院的跨院里已经堆满了各色礼品和礼单。

连着五六日，顾家姐妹和纪令雯，都在清点誊抄这些东西。先清点，再报数，然后是分门别类誊写登记，最后入库。

这之中，金银器物自然数不胜数，古董字画也摞成了山。其中有一只一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佛像最为珍贵，通体雪白，毫无瑕疵，令人乍舌。

顾瑜白天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出门去，借着探望哥哥的名义，四处打听。

最近苏州府，有大事要办的只有纪府。再加上纪夫人令人准备的京味小席面，顾瑜心里有了三四分把握。

她定下心来。

人海茫茫，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找周云旃也是无用功。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烧尾宴前六天，纪老太太终于到了。

纪夫人事先收拾了东正院后面一处宽敞的院落。里头所有地砖墙面都重新翻过一次，更兼诸多细节，需要按照老太太的心意来设。

因守寡，帐子需得素色，但是不能用丝棉，得是上好的湖绸。房里不能熏香，也不许插花，得用新鲜瓜果摆放，取其清甜之味。更不要说衣裳首饰吃食，规矩更多。

院子里单独设了厨房，做老太太要的素斋，甚至连厨娘，都是特意从有名的素斋馆子净心斋请来的。

顾瑜连续几日大清早起来，帮忙检视丫头们采集给老太太的晨露，一边打呵欠，一边想，这老祖宗，简直比母亲福宁县主还难伺候。

这日下午，纪夫人领着家里的姑娘，和顾家姊妹去给纪老妇人请安。

行了首次请安的跪拜大礼后，顾瑜看到了这个纪令雯说过一百遍的老太太，一身青黛色素面长衫，下头露出油紫色褶裙。头上整整齐齐疏了一个光滑饱满的圆髻，除了一只白玉发簪，并无一丝装饰。

她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了，一双眼睛泛出黄色的浑浊，嘴唇薄而下垂，十分威严。

底下几个女孩子行完大礼，老太太微微一颔首，并无任何赏赐，只皱眉道：“咱们家，如今也太奢靡了些。未出阁的小姐，遍身金玉的，也不怕外人说道。”

纪夫人赶紧赔笑道：“母亲，这是最近家里办喜事，孩子们都穿的太素净了也犯忌讳，因而都要鲜亮些。”

纪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让孩子们下去了。出了门到了廊下，几个女孩子互相对看一眼，都微微呼了口气。

屋里，老太太眼皮掀起，扫了纪夫人一眼，颇不情愿的开口道：“这几日事多，辛苦你了。”话锋一转，又道：“你弄了那两个顾家孩子来做什么？妖妖娆娆，一看就是小家子气。”

纪夫人早知她会如此说：“母亲，老爷说，雯儿如今一年比一年大了，性子还是莽撞，正好同僚家的女儿一块住着，一起上学做针线，也收收心。”她搬出纪亭来当救兵。

老太太轻嗤一声：“你别打量着糊弄我，我还不知你想什么？娶妻娶贤，这种风流样子，你敢弄进门来？我看你趁早断了这心思。 ”

纪夫人嘴上应是，心里深深不以为然。

为着老太太这想法，纪三爷给栩哥儿娶了邓州有名的孝女程氏为妻。这媳妇十分顺从且纯孝，可惜长相平平，并无才艺。老太太自是满意，栩哥儿却实在不能喜爱她，因此夫妻不睦。为着这个，栩哥儿常常不着家，总往秦楼楚馆去。为此，纪三爷不知责打了他多少回，然而老太太总护着幺孙，弄到最后，无人敢管这小霸王。

这些日子，纪夫人看着纪令桥，左一趟右一趟的送东西给顾家姑娘，心里十分满意。顾家姐姐温柔细致，妹妹聪慧有趣，再好不过了。

纪夫人：我是大随朝最好的婆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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