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丽姐过来接班。
她三十左右,谈不上多美,但肤色白皙体态丰腴,穿着客栈的统一制服黛色长裙,看起来颇有些风情。
苗因没说周婶碰到的事情,只跟她正常交代了一下就下班了。
怕吓着她,人要上夜班的,深更半夜的想这些事,不太好。
反正就算她说了丽姐也还是要上班。
不可能因为那点没凭没证疑神疑鬼的事就不上班了。
*
这时候雨仍没有停。
苗因撑着一把油纸伞,穿过长长的青石街道,沿着河边往前走。
一方客栈看着比较偏,但其实离古镇中心并不很远。
渐渐地,路边的建筑就多了起来。
前方一处青砖高墙的大宅院很是显眼。
它看起来很有些年岁了,大门上的匾牌处,写着个隽逸的“莫”字。
门紧闭着,看不出来里边有没有人。
苗因瞟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在大约二三十步后侧转,进了对面的小巷。
她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前,拿出钥匙,开了大门,然后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走到顶楼的阁楼处,开门进去了。
阁楼不大,是个十来二十平左右的单间,屋里的布置异常简洁,一张木床,一个圆凳,还有一个松木衣柜。
除此之外,其他东西都没有。
厨房阳台也没有,倒是有一个洗手间。
苗因关好门,上了锁,把雨伞放在窗户外的晾衣台上。
然后拉好窗帘,在圆凳上坐下,这才终于伸手,褪下了手腕上的黑色护腕。
护腕下,一个青白色的图案便显露了出来。
弯弯地,一轮弯月。
一眼看过去,似乎看到了远古的夜空,高悬着一轮幽静的弯月,泛着冷冷清清的光。
她抬手盯着这个弯月看了好一会,又揉按了几下。
这会儿一点也不痛,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但她不知道,当时它突然跳了几下之后开始抽痛的时候,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异常。
这个东西一直伴随着她长大,小时候可能还比较闹腾,但随着年龄增长,就变得越来越安静,特别是这两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这次怎么突然又出现了动静?而且还和以前的动静都不一样?
这是它第一次抽痛。
为什么?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偶然,还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她却一无所知?
如果奶奶还在就好了,她可以去问奶奶。
虽然奶奶对很多事情都讳莫如深,不愿意说太多,但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只能靠苗因自己摸索了。
希望今晚能在二东那儿打探出来点什么吧。
还有,她手上都出现了异动,那莫家大宅呢?会不会也出现什么动静?
她想到这里,按下电灯开关。
房内顿时暗了下来,从外面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
她在黑暗中伸手,熟练地在一边挂着的布袋中摸索了几下,拿出来一个望远镜。
再走到窗前,把窗帘撩起一道缝,用望远镜对着斜对面看过去。
镜头里出现的正是她之前经过的那处写着“莫”字的大宅院。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可以看到大宅院墙内的情形。
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灯光,偌大的宅院笼罩在黑暗当中,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但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她手腕上的动静,和这个宅院没多大关系?
她看了一会后,就拿下望远镜,放回了布袋里。
*
九点四十五分,苗因出现在了二东店铺前。
店门口正忙着收摊的那个黄毛小青年,就是二东。
他不光头上顶着黄毛,身上还穿着鬼马体恤破洞牛仔裤,再加上耳钉闪亮,特别的精神小伙。
说实话,他这杀马特形象,也太不符合神棍的身份了,不知道是怎么能接到生意的?
苗因想象了一下,他顶着这样一头黄毛在那张牙舞爪神神经经跳大神的场面……哎,可真辣眼睛。
二东不知道苗因心里在想什么,心情很好的招呼:“哎,来了?”
苗因快走两步,一边帮他收货一边问:“才关店?我还以为你要提前准备好久。”
二东说:“不着急,今天是我奶出手,没那么多准备的。”
苗因有些意外:“啊?你不是说她闭门谢客,早就不干了吗?”
二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今儿这客啊,特殊,所以我奶就破例了。”
苗因说:“那我运气不错,居然能看到你奶出手。”
二东却不以为然:“嗨,其实她也没比我强多少,我怕你看了会失望。别人传的那些都是添油加醋了的。”
苗因笑笑,并没有失望。强不强的其实没什么关系,她主要是来问问题的。
他都能多少说出些很像是干货的东西,那马婆婆年纪更大见识更多,知道的事想必也更多。
其实苗因早就想找马婆婆问了,只是对方总待在后面屋里不出来,她才一直没找到机会。
没想到这破例出来一次,居然就叫她碰上了,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
两人收好东西关了店铺门,二东就带着苗因去了后门——后面就是他家。
苗因还是第一次进来,打量了一下。
房子就是普通的二层小砖房,连着店铺的是房子的后院。院子不大,里边摆了十来盆花草,就没地方了,只堪堪留出一条通向楼梯的路。
说是花草,其实全是草,没有花。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草一株株都恶形恶状的,没点正常草的样子,而且它们还不是因为品种问题才显得这样的,譬如其中有一盆人人都认识的芦荟,但它依然和其他草一个风格,恶恶的。
也是奇了。
二东见苗因看这些草,解释道:“可能是我家光照不好,这些都长得可丑,本来我早就想扔了,但我奶不让。”
两人上了楼梯,走进二楼的客厅,二东没开灯,还小声跟苗因说:“你等会哈,我先进去看看。”
苗因点头,留在原地。
二东进了边上一间房,看了一下,这才回头招苗因:“进来吧。”
苗因就进去了。
里边没有开灯,只点着一盏油灯,微暗灯光下,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妇人靠坐在床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苗因差点把她认成了自己的奶奶。
因为这个情景太像了,奶奶后来那段时间也总是这样点着油灯半躺在床头。
想给她换个灯还不让。
二东指了指苗因,跟马婆婆说:“奶,她就是我说的那个苗因。”
马婆婆迟缓地转过眼光,看苗因。
苗因礼貌问好:“您好。”
马婆婆缓缓地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问好。
二东说:“时间差不多了,那我们这就开始了?”
马婆婆再次点头。
二东先是出去客厅,把门窗都关好,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又在厅里点上了一盏和马婆婆房里一模一样的油灯,这才回来小心地扶着马婆婆出去客厅。
苗因在边上也跟着扶了一把。
她看马婆婆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马婆婆这身体,还有力气跳大神吗?
听说二东跳的时候可是蛮折腾的,又唱又跳又扭的,没点体力是真的不行。
马婆婆这样,别到时候腰扭断了当场打120啊?
但人家祖孙两个自己都觉得没问题,苗因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让马婆婆在厅中央的太师椅上坐好后,二东拿了三件花里胡哨的袍子出来,递给苗因一件。
“这衣服有点丑,别嫌弃哈,没办法,都是为了搞排场,搞仪式感嘛。”
马婆婆显然不认同这番话,但也只是摇摇头,就随便他怎么说了。
三人把袍子穿好,苗因发现这衣服其实也不是纯花里胡哨,上面的图案还是很考究的,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花纹,但就很像那么回事。
二东又拿了三个面具出来:“这个也要戴着。”
他挑了一个黑的给了马婆婆,两个白的分给自己和苗因。
这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不轻不重,表面光滑,画得也很精细,虽只寥寥几笔,描了个眉眼嘴巴出来,却让人有栩栩如生之感。
紧接着二东又拿了个藤条编的篮子出来,篮子里放着满满的黄色铜钱纸。
这是专门拿给苗因的:“待会你就站边上,我奶朝你那边伸手,你就递一张纸给她,其他都不用管,超简单的。”
苗因点头。这确实挺简单,难怪他敢叫自己这个完全不懂的外行人帮忙。
二东又看了看时间,就往外走:“到时间了,估计人也该来了,我去楼下接人。”
出门还不忘把门关好,客厅里除了油灯的光,外面的光一丝也透不进来。
在场就只剩下苗因和马婆婆了,苗因本来想抽空跟马婆婆说两句话,但她看对方似乎在闭目养神中,也就没好打扰。
她低头打量着手里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好像正睁着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她笑一样,有些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