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过了半月。
君九倾清晨便艰难地从床榻被窝的束缚里爬起身,潦草地洗漱了番,混沌的脑子直到喝下一小盅米粥才清醒了些。
今日是启程濮谷的日子。
马车停在角门,君九倾到时便见甲子站在马车旁侯着了,此时他正轻抚着马颈鬃毛,弯腰检查车辕上扎好的粗绳。
君九倾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戳了戳甲子的后腰,在后者看过来时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甲子忽略掉腰间传来的轻微痒意,闻言回答道:“听您吩咐,主人。”
君九倾三两步上了马车,而后从车厢侧窗探出头来,满脸迫不及待道:“那现在就动身吧。”
那语气仿佛影阁是什么可怖的监牢炼狱似的。
甲子应道:“是。”
咴咴一声,枣红马便踏着蹄子大步向前走,约摸一刻钟,马车便出了城门。
窗外树木郁郁葱葱,君九倾舒适地倚着软垫,从车中的暗格里翻出一张大晏的地图来。
沃南距离京城约有一千余里的距离,从官道北上,约要大概一个月才能抵达。
马车外甲子的声音打断了君九倾的思绪:“主人,还有四十几里的路程便抵达石淞镇,今晚是否要停下来休整一夜?”
君九倾应声答好,收起地图唇角轻勾。
回魂草不过为了出游随口胡诌的借端,一路上游山玩水、尝遍山珍特产才是主要目的。
集一国之珍味、一世之珍宝,非一国之都莫属,将此行目的地选在大晏京城,便是开拓视野增长见识最优选。
他特地嘱咐过甲子无需快马加鞭,马车不疾不徐,恰好在傍晚进了石淞镇。
饥肠辘辘的君九倾扶着车门跳下车,入眼的建筑物碧瓦朱檐、楼阁高大,来时听闻来往沃南的行商大多数都宿歇此地,算得上是石淞镇上最好的客栈。
虽说马车里备有以作充饥的糕点,可君九倾不大爱吃太甜的东西,尝上几口便觉得甜腻噎嗓得很,连着送了两杯热茶艰难咽下后便没再去碰,尽数喂给了前面正在赶车的人。
投喂时瞧着甲子嘴里全是糕点却还是要含糊不清地道:“多谢主人赏赐。”
君九倾当时在心里头简直要笑疯了,连忙又给他斟上两盏茶。
甲子走去定房,君九倾则坐在大堂点了几道石淞镇这边的特色菜肴,小二刚将菜上齐,他便瞧见甲子回来了。
甲子走到君九倾身侧,恭敬道:“主人,房间已收拾妥当。”
君九倾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朝他道:“菜也刚好上齐,先坐下吃饭吧,尝尝这边的菜式与沃南有什么区别。”
甲子愣了愣,他可从未见过仆从能与主子共坐一席的,抛开这不说,还特地等他回来才动筷……
道谢后落了座,甲子抬眼看着对面座上已经在大快朵颐,还不时往他碗里添菜的青年,沉默不言。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过于亲密了,眼前的君九倾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总不能是……朋友吧?
对他而言,那可真是个十分遥远的词语。
君九倾倒没甲子想那么多,他此时只知道桌上的那道红烧肉香糯味美,清炒虾仁新鲜清甜,盐水蒸鸡肉嫩皮脆,他还可以再添两碗米饭。
酒足饭饱后,君九倾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招手唤小二过来。
结了账,君九倾便跟着甲子回到了今夜的住处,他大致扫了眼房内的装潢摆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特别是那张铺着鹅毛软垫的大床,君九倾张开双臂扑到床上,感受着身下的柔软,不由得舒服地叹了声。
坐了足足半日的马车,虽说路上并不算颠簸,可一直久坐着也是腰酸背痛得很。
甲子瞧见了君九倾的疲惫,提议道:“主人,右侧隔间里备有浴桶,属下先去叫楼下的小二烧几桶热水上来。”
君九倾懒洋洋应声:“好——”
甲子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合上门页,正想下楼,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人结伴从廊尾的房间里出来。
江潜。
他怎会在此地?
甲子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转身下楼。
江潜满脸愁容地走在他身后,语气半怒半哀同身旁人低声交谈。
甲子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江潜其子江涟于画舫上对一名及笄少女一见钟情,为表痴心从沃南一路追求到了京城,当街在人家府前大闹,被衙役扭送进衙门,现在正蹲在牢里等着亲爹将自己赎出去。
甲子蹙起眉,只觉奇怪。
其一,江涟是如何避过十余名影卫的搜寻独自一人去到近千里之外的京城的?
其二,江潜手上的情报从何而来?驻于京城的影阁可还未传来任何讯息。
无论这则消息是真是假,始作俑者皆在引导江潜上京寻人。
其目的又为何?
江潜两人下了楼便步履匆匆地朝客栈外走,甲子站在柜台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唤面前的小二快些去烧几桶热水。
得查……
小二动作很快,不多时便随着甲子将几桶热水送到了君九倾房门外。
甲子抬手轻叩木门,在得到君九倾准许后才推门而入,他将热水倒进了隔间的浴桶里,又把洗浴用品与衣物放到浴桶旁的木架上,确保人在浴桶里起身一抬手便能拿到。
君九倾打着哈欠过来,用手试了试水温,温度正合适。
甲子后退一步道:“属下便不打搅主人沐浴了。”
君九倾扭过头去逗他道:“不跟我一起洗么?”
甲子闻言一怔,君九倾见他满脸不知所措,低低地笑出声。
君九倾将脱下的外裳挂到一旁的屏风上,歪头慢悠悠地抽出深色的发带,由着一头墨发散落肩头。
他向前踱了两步,将解下的发带缠到对方手腕上,再轻轻一扯,便能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些。
双手被束缚着,甲子只能顺着君九倾的动作往其身上贴近,他屏息敛声,绷紧身体不敢乱动,生怕多余的动作会使得面前人面露不悦。
君九倾瞧着近在咫尺的人,松开发带,指尖轻点上他的胸膛,在其心口处缓慢地画圈。
“怎么不说话,嗯?”
感受着他愈发僵硬的身子,君九倾到底还是怕招厌,没等回话便将人推远了些,笑着放过他道:“出去吧出去吧,再杵在这儿这浴桶里的水都要凉了。”
甲子如临大赦地松了一口气,垂头道:“属下告退。”
见人毫不犹豫地走出隔间,君九倾不禁摸了摸脸,一脸疑惑地嘀咕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熏香气味淡雅,浴桶上方氤氲出蒸腾水雾,褪尽身上衣物,君九倾慢慢将自己滑进浴桶,感受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包裹住自己,他不禁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舒坦。
不再去想旁的,君九倾放空心神,眯起眼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直到泡得久了些,身体里那股子疲乏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才认命地从浴桶里起了身,扯过一旁屏风上的干净浴巾披到身上。
君九倾擦着半干的头发出了隔间,抬眸见甲子立于门外,不禁笑道:“统领大人怎么守在这?莫不是怕我睡倒在水里?”
甲子道:“若主人有何差遣,属下候于此间,更利您吩咐。”
君九倾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我就泡个澡,会有什么事是需要差遣你的?”
“倒是你,劳碌半日,也该去泡个澡放松会了。”
“多谢主人挂念。”甲子恭敬道,转身拿了换洗衣物,去了楼下公用浴房。
本想让他在房间里边洗浴,顺带欣赏身材的君九倾:“……”
房间里重归宁静,君九倾环顾四周,实在寻不到什么解乏的玩意,无聊地倒在床上,不过一会便睡过去了。
待甲子回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君九倾整个人以大字形躺在床上,一只枕头盖在脑袋上遮挡住光线,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甲子轻轻吹灭了屋内的灯火,迈步来到床边,他垂下目光,注视着床上的青年。
思绪不知何时已飘远,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游走在未知的领域。
正当此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猛地一惊,身体紧绷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五指虚张,锁住了那纤细白皙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寒芒。
君九倾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困顿令他提不起劲来,他此刻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只能看到甲子凑近的脸,往床里蹭了蹭腾出个位置。
“睡这里吧。”
甲子在君九倾动时便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他垂眸看着床上空出来的位置,颇为不解。
“属下……”
君九倾打断他道:“温暖的床铺总比冰冷的房梁好很多吧。只是单纯睡觉而已,难不成说……统领大人您想要些不一样的?”
甲子抿着唇低声道:“属下低微,一切皆属于您,实在称不上这声‘大人’。”
君九倾对此满不在乎道:“称谓不过外物,跟我一起就自在些嘛。”
甲子最终还是拗不过君九倾,躺到了床上。
他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紧张,身体僵硬不敢乱动。
许是因为今日太过疲乏,君九倾没有因为身旁多出个人而感到不适,反而很快便又陷入梦乡。
感受到身旁之人传来平稳呼吸,甲子这才放松了些,他侧头看去,深邃的墨眸凝视着君九倾的睡颜。
迷茫与不解泛上心头。
“你口中……会有几句是真心实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