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茵一直在准备。
只是她跟自唯已经将近一年,却遗憾于从未切实实现新的目标。她开始一惊一乍起来:困倦、犯恶心、口渴,嗜酸……江茵开始不自禁地给自己身上套各种症状,好像只要坚持这一步的幻想,她就能如愿以偿。
然而每一次征兆都好像特意骗她似的。验孕棒永远是阴性,好不容易一次月信没来,她欣喜若狂,结果竟不过是精神高度紧张造成的闭经。江茵算日期、祈祷、在夜里折腾,甚至偷偷买三无的药来吃,还为此呕吐了一场。起初她不愿让自唯知道自己的急切,好像这样就掉了价,好像她没有孩子不成似的。
时间越久,她心里越恐慌起来,终于扯着自唯去医院检查。
她坐在走廊里,头痛病又一次返上来,周围还偏偏全是各种闲话。
有一对老太太在嚼舌根:你不知道这个医院,闹过好多次抱错孩子的蠢事!江茵咬着牙,就算是抱错了的孩子,最起码也是生下来过啊!既然人到了世上,还怕找不回来吗?
她等着自唯回来,当然不能拿这些风言风语烦他。
全身常规检查和功能测定,自唯全耐着性子陪她溜了一圈,结果晴天霹雳。自唯一言不发地开车,她坐在副驾驶上,泪水迷蒙了双眼。怎么偏偏是她?江茵更难受了,坐在车上几乎想吐。她想起一年前自己有呕吐**时总在难受里夹杂一点微弱的兴奋和期待,现在没有了。她捂着胃靠在车门上。
“别哭了。”自唯说,声音里是被按捺下去的不耐烦。
江茵哭着摇头。
他又心不在焉地安慰她一路,两人回到家里,自唯想起什么,又说实在不行还有霁青。她对霁青当然没有什么不满,但自唯前妻的儿子怎么能跟她自己想象里的孩子相提并论?
“那不,不一样啊。怎么能,能一样呢?” 江茵抹了一把脸。
这时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霁青竟然不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江茵下意识地不敢看他,自唯说了句什么,她已经不愿管了。霁青的存在勾起了她痛苦的一部分……她不育的现实……勾起了她沉落的一部分。
江茵嚎啕大哭。
虽然没能怀孕,她的职业在四个月后也正式终结。自唯说江茵这几年心情跌宕起伏太伤身,加上头痛病犯得愈加厉害,还是在家里好好地养一养。自唯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人也愈发地忙碌,除了早晚在家里吃饭,他们能够温存的时间忽然变得很少很少。他问她在家里怎么样,她答:好无聊。自唯说知道了,但又似乎不知道。
他的注意力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她身上,现在则更分散了。
他的冷漠让她更加患得患失。
“自唯,”江茵绞尽脑汁跟他说话,“你这些天压力大吗?”
自唯说不大。
“我正好成天在家里养身体,又没什么事可做。我想再好好学学做饭,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自唯说随便。
“你不想跟我说话吗?”她终于被他漠不关心的语气激怒了。
自唯说没有。
江茵心情郁郁地,独自回房间躺下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晚,醒来时旁边已经冷了,更别提自唯的影子。江茵失魂落魄地站在客厅里,忽然被扯了扯睡裙边角。霁青不知什么时候下来的,站在一边说:
“他早走了。”
“霁青。”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你起这么早?”
早饭是前一天晚上买来热好的,现在也冷了。霁青说自己早就吃过,一副很孤独很成熟的样子,可到底才六岁啊……江茵咬着包子哭了。
她无事可做,便上楼收拾旧物,意外搬出来一个大纸盒子。
“你猜猜里面是什么?”她强作欢笑。
霁青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他们把写外文的盒子搬到一楼,打开,里面落出无数黑色的小方片,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多米诺骨牌!江茵笑起来,霁青随意拿起一片开始看。随后他们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摆放它们,一边摆,江茵一边喊着小心,再细细地跟霁青解释原本就很简单的规则。他们在地板上坐了四个小时,把客厅摆得密密麻麻。最后她抓住他的手指轻轻一推,骨牌便咕噜噜地滚下去,沉闷的噼啪声响拧成一道挣扎的洪流。
霁青看呆了,江茵跪坐在地上把他搂在怀里,发现也就是这一刻,终于又有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好像他们在自唯的缺席里相依为命一般。
江茵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数日子。一天,一天……可怕的空虚和孤独,她要这么挨日子。她给家里打电话,里面滴滴两声响,是母亲。
“你过得怎么样?”
你看,又是同样的问题。她说我很好。她每次都这么说。
母亲满意了。
现在她想知道沈自唯到底能不能给她的弟弟借那笔钱。
江茵又发作了。
沈自唯不在,房门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过一会儿有人影进来,远远地站着。
“你忘记吃药了。”霁青说。
霁青八岁,在读三年级。他上小学的时候还是江茵亲自送的。她特意打扮起来,不会开车,便领着他的手在路上慢慢地走。他消失在大铁门里,她也要回到自己的大铁门里了。
父母不是没有追问过她的情况,江茵说我很好。
她只是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霁青走了,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茵不知道为什么头痛病会越来越严重,明明以前工作的时候都没有如此。自唯昨天回来得也晚,倒像是故意躲着她。江茵知道自己也变了,她的神经末梢好像被扯开撕碎扔在房间里,四处飘散,被一切所刺激。
他们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自唯,是我的错。”她轻轻地说,“我不该质疑你……可你一天天这么晚才回来,你要我怎么想?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自唯沉默着脱下衣服,背对着她耸了耸肩。
“你还在生气。”她指出来,“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自唯进了洗漱间。等他出来的时候她跪坐在床上满怀希望地又问了一遍,他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他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机械的产物,那一连串“没有”快得几乎迸出火花,也磨损着江茵脆弱的神经。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捂住耳朵对他大吼,“我们为什么不能说开?你有什么对我不满意的,你要我怎么样?我算是看透你了——”眼泪沿着江茵青白色的面颊向下流,声音却戛然而止。
自唯神色阴翳地看了她一眼,挑了一下眉,忽然扭头就走。江茵大叫一声,光着脚狂奔至门口,死死扒住他衣角,被一路拖出去。
他要把她踢开,她头痛得一阵黑一阵白,只晓得要狼狈地死命抱着。
他到底把她踹到一边去,重新把外衣穿上。
“……一路货。”江茵似乎听见自唯说,随后他摔门走了。
江茵慢慢爬了起来,披头散发,脚后跟生疼,似乎磨掉了一块皮。
她弓着身子站起来,回过头,正好对上上面的一个小小的黑影子。
他们的声响到底把霁青吵起来了。
“霁青。”她嘴唇蠕动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她抹一把眼泪说:“没事,没事了……”表情是在笑着,但她自己都不知道那表情有多么可怕。
霁青的影子晃了晃,消失了。
江茵重新洗了一把脸,重新躺下的时候,心里并不绝望。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希望。【注】
注:——《觉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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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