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元软不同往日,她是清曲茶馆的合作商了,小二没办法驳了元软的面子,见她要锣,只得苦着脸。
小二嗓音中带着轻颤:“元姑娘,你要锣干啥呀?”
元软笑得和善:“你不用担心,我和清曲茶馆现在一体同心,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你且先拿给我。”
小二一听元软这话也有道理,转身去拿了锣递给她。
锣身金黄,还是上次的锣,元软感到些许亲切。
她从茶席中起身,换了到茶馆中央来,“杜昂”地一声敲响铜锣。
“阿姐,我们这是干什么呀!”元通也跟着蹦蹦跶跶到元软身边,抬起小脸问她。
元软敲了一声锣,柔声说:“我们要卖咱家的茶叶呀,把客人们都吸引过来。”
“原来如此!”元通小脸带着坚定,漆黑的眸光中只见元软带着锣也丝毫不畏惧,大喇喇地站在茶馆中央。
元软在元通心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一些——不愧时阿姐,厉害!
还是和上次一样,一声锣并止不住茶客的谈话声,元软就一直立着,扬起右手持续敲响锣。
“噔噔蹬蹬——”有节奏的锣声响起,这下茶馆中的人想忽略都难了。
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不少人抬头看着元软。
元软微微一笑,轻轻嗓音,再度开口,声音中少了些许柔气,多了几分有力:“我们清曲茶馆今天推出新茶种雨花茶,现已上新,欢迎大家选购。”
茶客中有不少都是男人,他们青衣短布,说话上也大喇喇的。
有些人没认出来立在中央持锣的女子就是元软,口中也毫无避讳,喝了口茶道:“你们茶馆这雨花茶来路不明,怎么还敢喝的?”
一旁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啊,不知道元家茶园现在诡异得很吗?我们给你们茶馆点面子,还来这里喝茶就不错了!”
这挑刺的话一出,明显是驳了元软的面子,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元姑娘,要不还是算了吧,这茶叶不好卖不出去,您看他们说的……”小二听茶客说的刺耳,不禁上前对元软劝阻,“这件事我们沈老板应该会想办法……”
元通也皱起眉,满脸担忧地看着元软。
元软轻轻叹口气,早就料想到会有如此局面,被人驳斥是很正常的,幸而她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就因为这点困阻打退堂鼓,说出去还不令人齿笑?都经商了,面皮自然不能薄。
元软伸出瘦直的手臂,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然后扭头对说元家茶园诡异的茶客道:“我就是元家茶园的小姐,你不如看看我身上可有诡异之处啊?”
说罢,元软淡淡一笑,恬静温和。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衣衫,头发简单绾了一个髻,散发出淡雅清甜的气质。发髻上又插着一个银白色步摇,随风而动,更显人娴静淑雅,温婉可人。
更重要的是,元软面色红润,双颊微粉,莹莹可爱,充满着阳气!
元软秀眉一挑。
大兄弟,你说谁诡异?我可是活人!
那名方才叫嚣得厉害的茶客本想反驳,但看元软这样子,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元软仍然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声音中却是不容置喙:“你们谁还有疑问,可以大胆说出来。”
“我有!”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茶园中元家老爷刚办完丧事,雨花茶便出来了,莫不是他显魂不成?你们这雨花茶香气太冲,肯定有鬼!”
“就是啊,这你怎么解释!”
底下的人一唱一和有开始说将起来,由于提及谣言的核心所在,茶馆中一瞬间便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照样炸开了锅。
“元家就剩元通和元软两人,还都是没经过商没种过地的,一下子弄来上好的茶叶,这肯定有蹊跷!”
“就是啊,你看往常那元家小姐身子骨多弱,都没出过闺门,现在抛头露面经商,还抢了连家庄的合作资格!”
“我看这茶馆老板莫不是也中邪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茶馆中热闹纷纷,言语杂乱,元软一时间有些烦躁,还真是一群多嘴多舌的人。
也不知人群里混入了多少故意散播谣言的有心者。
元软敲了几声锣,轻轻嗓音,回答道:“家父去世,将我们家的遗产交给长女保管,这雨花茶实乃家族遗物,诸位在此地乱嚼舌根,实在是令我父亲尸骨寒凉。”
她话语轻飘飘的,却掷地有声。
一时间茶馆中人都静下来听元软怎么辩解,他们也很好奇元家茶园留下来的小女娘会怎么面对这次危机。
人群中再度有人喊:“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雨花茶是你们元家传下来的吧?”
“就是啊,我们之前可是连雨花茶的影子都没见过,你们元家莫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吧?”
“你们胡说,我阿姐说雨花茶是我祖宗传来的,就是祖宗传来的!”元通看不惯这群人对阿姐质疑让她难堪,憋红了小脸向众人反驳。
元软摸摸他的头,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荷包。
小二离荷包近,一眼便看出荷包粉粉嫩嫩,透露出女儿气,并且荷包内的东西香气扑鼻,绝非凡物。
“元姑娘,这是……”
元软淡淡向他笑了笑,展开荷包,迈步到一张楠木桌上,轻轻将荷包中的东西全部倒出。
只见荷包中大小不一,成色相杂的茶叶滚落而出,倾洒在泛黑的楠木桌上,格外显眼。
人群中有老茶农,眼睛尖锐,当即喊道:“这还真是从小种出来的?!”
元软伸出如同葱玉一般的细指,将茶叶按照时间前后排序,井然有序地陈列在桌子上,任人观看。
“大家请看,这是我们元家茶园中生长的茶叶,你们说雨花茶是凭空出现,如今物件在此,你们也要说茶叶是成茶取出吗?”元软展开袖子,手指着茶叶问人群。
虽然流言传得正盛,但元软不慌不忙的神情还是令一些凑热闹的人动摇,更兼现在直接掏出了雨花茶的生长叶片,人群当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那为什么从来没听过你们家种雨花茶?元家老爷听说是因病而死,你们家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会不早点拿出来给他治病?!”人群中同一个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元软眼睛非常尖,凭着听力立即锁定了人群中一直在拱火那人的大致方位,但是茶客太多,她还是锁定不准确。
元软咬一咬牙,面容中难掩怒色,她摸着元通的头,沉声道:“我爹是无药可治而死,并不是穷死。我爹虽已经下葬多日,但我们姐弟服丧期未过,还望你们慎言。”
元通小脸上早已挂满泪珠,人群中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父亲在世的时候,那温和宽大的双手,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元家的兴衰。
如今顶天立地的父亲不在了,他和阿姐就要任人欺负,甚至还要被人指责传谣。
元通揪着元软的衣裙,另一只手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凶巴巴道:“你们谁要是敢再无端猜测我父亲,小心我半夜去你家画鬼符!”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父亲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欺负我和阿姐,半夜无论如何都会出来吓你们!”
众人见元家姐弟面容悲戚,也知道议论元家的雨花茶也就罢了,议论元老爷子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死者为大,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是偏偏有人不放手,死死咬住元软道:“口说无凭,就靠这几个茶叶,谁信呐!”
元软见元通抽泣,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她吞下一口口水,还不待回答那人的话,只听一声坚定温润的男音响起。
“我信。”
元软眼尾薄红,朝响声望去。
书生还是和上次见面一样,一袭儒衫,文雅非凡,剑眉星目中透露着柔和却不掩刚正之气。
他拨开人群缓缓走出,到元软的面前拱手行礼,温声道:“元姑娘,好久不见。”
元软也报之以微笑:“公子好久不见。”
书生指着元软放在楠木桌上的茶叶,转身冲着众人道:“诸位,雨花茶之前我看过,并无诸位所说的邪气,想来与元老爷之死无关。尊敬死者,以免给自己招来灾祸。”
他嗓音温润,不疾不徐,很有说服力。
元软盯着他认真的侧脸,想起来上次似乎也是这样,书生说他们家的雨花茶很好,于是众人便将茶叶都买完了。
果然还是读书人影响力大。
书生从人群中走来,他的一番话确实消解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猜想。
元软说道:“我知道诸位也恐怕我们元家的雨花茶是妖邪之物,对身体有害,但是在我们与清曲茶馆合作之前已经卖出去多个,诸位可以回去看看那时候的客人有没有出现异常,一看便知。”
元软此时已经定下心,她知道这一仗自己确实是打赢了。
她本来还想为了增加雨花茶的公信力将何家庄也拉进来呢,但是感觉无缘无故拉人进不好的传言之中,还是算了,不用也可以的。
茶客们依旧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茶,但是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眼看事情快要解决,茶馆中有一道可疑的身影,正要贴着茶馆的墙边往门口溜走。
元软刚才就锁定了嫌疑人的大致方向,如今更是可疑一眼认出,她大叫一声,指着那人道:“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小二还没回过来神,只感觉背被元软拍了一下,人往前面跌去。
他顺着这股力道冲刺道门边,嫌疑人见状撒腿就跑,但哪里跑得过常年打杂跑腿的小二,只能被小二扣押着手抵着肩膀压回了茶馆。
元软先从袖子中掏出掏出几枚铜钱给了小二做谢礼,而后对小二道:“麻烦把他用麻绳捆起来,押到二路雅间,我们要细细审问。”
她眼神漫不经心地瞥过嫌疑人的身子,眼中透露出狠气。
元软摸了摸云鬓,缓声道:“问清楚了,我们直接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