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安何其敏锐,自然也察觉出来,瞥一眼沈磊,看来待饕餮草一事结束,这大理寺得好好整顿一番了。
沈磊触到韩泽安冷凝探究的目光,亦是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垂下头去,惴惴不安。
“如今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宋芙一人完好无损,且不会被饕餮草毒传染,带上她办案,要方便许多。”韩泽安说完又看向宋芙,“给你这个可以证明清白的机会,你可愿意?”
宋芙急忙点头。
“可是……”沈磊仍是担心,“万一一个不留神,让她跑了怎么办?”
“她跟在我身边,由我亲自看管,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好吧。”沈磊终究只是一个大理寺少卿,左右不了一个皇子的决定。
宋芙嚣张地朝沈磊吐吐舌头,彰显自己的胜利,沈磊气结,发出一声不甘的喟叹。
韩泽安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看一眼宋芙,她忙作乖巧状,韩泽安便不再理会,沈磊更加气恼,看向宋芙的眼光仿佛她就是个魅惑主上的狐狸精。
不多会儿,太医院传来消息,院正王铮有急事要向韩泽安禀告。宋芙只得跟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田筱卉,她不在的时候看管好芙园。
韩泽安还以为是王铮成功地把解药研制了出来,心下深感欢喜,连忙带着宋芙赶往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还没走进门,院正王铮便直挺挺跪在韩泽安身前,以头抢地。
脸上还围着一层面纱,而他此刻不停地叩首,面纱跟着晃来晃去,显得十分古怪。
“殿下,求您救救微臣。”
“这是干什么,王院正快快请起。”韩泽安连忙去扶他。
王铮却不肯起来,“殿下,微臣无能,恐怕制不出解药来解京城的燃眉之急。”
“什么?”韩泽安脸色大变,此事非同小可,他总算明白王铮为何急着见他。
王铮连连叹气,“今天这一回又失败了,微臣已经带着诸位同僚试过了各种办法,仍是无济于事。”
其他太医也纷纷凑过来,同样带着面纱齐齐跪在韩泽安面前,这清一色白纱黑衣,看上去有种身处地府的感觉。
宋芙打量着这些人,身上没来由多了一层寒气。
“诸位能进这太医院,自然都医术了得,只需假以时日,自会研制出解药来。如今又何需妄自菲薄,左不过是眼下形势紧急,诸位身上的担子重些罢了。父皇那边我自会替诸位去周旋,诸位只需要专心研制即可。”
“殿下,微臣是怕耽搁了时间,使得毒疫泛滥,酿成大祸。”王铮显得十分羞愧,忽又挺直了身子,诚恳地望着韩泽安,“不过,微臣想推荐一个人,他医术高超,定能制出解药,化解眼下的危机。”
“谁?”韩泽安面露喜色,以为见到了困局的希望。
“是微臣的师父,如今形势危急,陛下日夜忧虑,微臣实在不敢去面见陛下,唯有殿下是定海神针,由殿下将微臣的意思转达给陛下,微臣方能稍稍心安。”
宋芙听出来了,这太医院的院正王铮是见韩泽安为人仁厚,才将这自察无力解决毒疫,只能请外援的事告诉给韩泽安知晓,由韩泽安转述给仁康帝,便可使自己避开天子之怒。
还挺会打算盘的。
韩泽安未必看不出来,但尚能体谅王铮的苦衷,又见他诚恳献策,推举能者,便不再计较他这一番算计,心思转了转只盯住他问道:“你师父如今在什么地方?”
王铮头又垂了下去,叹口气道:“这便是此事的难处所在,微臣的师父是个怪人,独居海岛,远避世人,若是寻常官员寻去,只怕请不动他,便无法解除京城的危机。”
“将你师父的秉性喜好原原本本地给我讲一遍,不可有任何遗漏。”韩泽安迈开步子向太医院里面走去。
这话里的语气生硬了许多,王铮不敢再做跪地祈求的姿态,忙不迭起身跟上。
二人屏退众人,在屋内聊了好大一会子,这期间宋芙见宫中来往人等,皆是面带白纱,唯有她是个例外,偏她的穿着又明显不是宫里人,这些人便如看怪物一般盯着她看,好没意思。
宋芙被盯得烦乱,只好拜托太医院的人也帮她搞了个面纱戴上。
适逢夏日,暑气盛极,若换做平时,此刻便是午睡的大好时光,宋芙却只能在太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枯等,任凭汗珠淌了又淌,越发觉得刚才还不如直接撞在柱子上,没准一睁眼就能吹空调了。
就在宋芙靠在树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韩泽安终于从太医院的屋里出来,走到她面前来。
宋芙双眼含着幽怨,泪眼汪汪地勾着韩泽安,轻叹一句,“夫君啊,你教我等得好苦。”
韩泽安愣住:“……”
宋芙敛起酝酿出来的情绪,“对不起,职业病犯了。”
韩泽安越发不解,“职业病是何物?”
宋芙干笑一声,“我是在想台词呢,你别多想。走吧,现在要去哪儿?”
“去见父皇。”韩泽安细细打量着她,面前的女子虽行为跳脱古怪,但戴上面纱却有一种出尘的美感,让人不愿移开目光。
“呃……去见陛下?”宋芙有些错愕,遥想当初发现穿越到大阜之后,她曾许下心愿:远离皇权,努力赚钱,好好生活。
如今却和皇权的牵扯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想到太医院院正明哲保身的做法,这皇帝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宋芙心中惴惴,暗暗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降低存在感,不能给自己惹麻烦。
烈日烤得人焦灼不安,一路跟着韩泽安穿过重重宫苑,宋芙便有些惫赖,见韩泽安始终身姿挺拔,腰背挺直,不禁由衷敬佩起来。
仁康帝平时在朝英殿处理政务,朝英殿青砖黛瓦,一派庄严肃穆之气象,从正门入朝英殿前有九十九级台阶,乃是效仿秦,取九九归一之意。
宋芙看一眼那长长的阶梯,差点没给韩泽安跪下,这是要累死个人啊,他们这些古代人的体力也忒好了些!
韩泽安瞧一眼宋芙的脸色,似乎能洞穿她的想法一般,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平时不走正门。”
宋芙松了口气,点点头,仍是跟在韩泽安身侧,跟着他绕到朝英殿两侧偏殿前,爬上去面见皇帝。
好嘛,是轻松了些许,但爬来爬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很快,这一身的惫赖便随着进入正殿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被皇权压制的紧张和不安。朝英殿内,宫人们皆是面带白纱,一眼望去明显已经中了饕餮草毒,皆是苍白虚弱之态,却屏气凝神,强撑着在值守。
宋芙低着头,跟在韩泽安身边装鹌鹑,大气也不敢出。
韩泽安照例给仁康帝行礼问安,然后将太医院之事讲了一遍。
“什么?研制不出来解药,这些太医平时都是吃干饭的吗!”
仁康帝今年四十一岁,三十五岁时继承大统,到如今也已有六载,虽不如太祖那般狠厉得令人生骇,也自有其威严之处,令人望而生畏。
韩泽安向来都是不卑不亢,此刻亦如此,他温和劝道:“父皇,儿臣知晓您心系百姓,不免忧虑太过,儿臣相信,王院正也是出于无奈才举荐民间的大夫,绝非德不配位。如今形势危急,儿臣以为不如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敦促太医院继续潜心研制解药,另一方面,派人前往东冥岛寻那神医,王院正有此建议,也是给如今的危局多提供一条破局的路子。”
仁康帝点点头,他绝非昏聩无能的皇帝,只因近日忧虑太甚,脾气便越发暴躁起来。如今听到爱子的一番话,也冷静了下来。
“安儿所言不无道理,可依照王铮所言,他那师父乃是个怪人,若要出海去寻他,非得聪颖过人又懂得变通的人才能胜任。而如今京城十中有九的人中了毒,又有谁能担此重任呢?”说着叹了口气。
“父皇,儿臣愿领命前往。”韩泽安尽管面色苍白,有气无力,仍是说得笃定,一如往昔有号召千军万马的能力,提起长枪便能奋勇杀敌一般。
宋芙不禁抬头看了韩泽安一眼,心道这人还真当自己是铁做的。那些中了饕餮草毒的人,不是疯癫求食,便是软倒在床上,半点不愿动弹,他居然还要请命外出,说难听些,也不怕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仁康帝同样面露忧色,“安儿,你如今这副状况,又怎能外出涉险,此事朕得派个稳妥的人去。”
“父皇,”韩泽安跪在仁康帝面前,神色诚恳,“若论稳妥,谁能胜过儿臣,眼下形势危急,自当即刻出发去寻那神医,儿臣身为皇长子,此事义不容辞,还望父皇允准。”
仁康帝叹口气,“既然你如此坚决,那便带上三千精兵,务必安然无恙地回来。”
“父皇,万万不可,这饕餮草毒传染性极强,如今只沦陷了京城一地,已是难以招架,若是三千精兵离开京城,中途住店吃饭,必会使得饕餮草毒外泄,届时定有会更多的大阜子民遭殃,儿臣绝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你的意思是?”
韩泽安回头看向宋芙,仁康帝也跟着看过来,宋芙有些不明所以,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这位宋姑娘禀赋奇佳,至今尚未染上饕餮草毒,由她陪同儿臣前往东冥岛,轻装离京,自是如今的上上之选。”
宋芙愕然地睁大眼睛,见韩泽安和仁康帝都正望着她。
仁康帝眯了眯眼,“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韩泽安知他心中所想,只道:“请父皇心安,宋姑娘的为人儿臣是信得过的,此事没有人会比她更合适。”
“既如此,那你们一路小心。”
“多谢父皇。”韩泽安行了个礼,带着宋芙离开朝英殿。
皇帝已经发了话,宋芙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得收拾了行李,和韩泽安一起离开京城前往东冥岛。
暑气蒸腾,汗如雨下,宋芙坐在马车里叫苦不迭,“在古代生活可真苦啊,这么个大热天出门,真是活受罪。”
韩泽安坐在前面赶马车,他本就中了毒虚弱不堪,连着多日劳乏,如今又在烈日下驾车,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一般,骇人得很。
宋芙虽有一筐罗的不满,见他如此也只能暂时按下,“你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歇会儿再走?”她掀开马车帘子,好意劝他。
“事情紧急,片刻也不能耽搁,我哪里敢歇。”
声音有气无力,说完缰绳从手中滑落,人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