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萨卢斯之战中,庞贝原本形势大好,以占优的军力包围凯撒军,却是决策失误,弃包围而正面决战,被凯撒凭着天才般的战事指挥能力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了。
溃败的庞贝军四散而逃,有些,逃往了土耳其,另一些,如布鲁图斯等,则是打算折返罗马,重投凯撒的麾下。
“你应该跟我一起走的,”布鲁图斯看了看不远处的庞贝,执起了图利娅的手,“凯撒会原谅我们的,我们一起重头再来吧!”
图利娅平静地望着前夫,说:“放手。”
“图利娅!”布鲁图斯大喝道,“所有人都放弃庞贝了,他不可能起复的!他现在只是一个无用的老头,给不了你第一夫人的位置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当人们看过来时,只见偏过了头的布鲁图斯,以及面无表情的图利娅。
“你应该走了,祝你一路顺风。”半晌,平复了气息后,图利娅才缓缓地说。
“……”布鲁图斯红着眼睛,低喘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憎恨我,但你也得为我们的儿子着想。你难道要带着他给庞贝陪葬吗?!”
“我的兄长会照顾阿布,请不必担心。也请你牢记,离婚协议订明,即使我身亡,阿布的监护权也会转交给我的父亲。”
“我才是他的父……”
“不愿意的话,请与我的父亲在法庭上见。”图利娅打断他的话。
法庭上的西塞罗,可不是人们敢轻易对上的。布鲁图斯闭了闭眼睛。
“再见,小图利娅。”
“再见,布鲁图斯。”图利娅低下头,端庄地回礼。
布鲁图斯急速地呼吸了数遍,才转身急步离去。图利娅抬起头,远远地看着不少贵族派都离开了,在凯撒的宽恕下预备回到繁华的罗马城。同样要回罗马的小西塞罗,抱着外甥,走到小妹的身边。
“没人会怪你离弃庞贝,”他一边逗着还甚么都不懂的小阿布,却语气冷淡地说,“你只是他的人质,不是妻子。”
“哥哥,我既是人质,他应该将我扣下以威胁父亲才对,”她轻声说着,“但庞贝在放我走。”
一旦同房或是有了孩子,婚姻关系便彻底确立,但要是甚么都从未发生,那分开就简单得多了。即便胜的是庞贝而非凯撒,图利娅想,庞贝也大概从未想要勉强留下她。
“这不代表你不是人质。”
“我的确是他政治上的人质,而他却也是一位值得我尊敬的人。至少我可以为庞贝家族的女眷提供庇护。”图利娅伸手最后抱了抱儿子,然后抬起头,向兄长笑了笑,“我是庞贝的妻子。哥哥,爸爸和姐姐就拜托你了。此外,你的队伍中有贵族尼禄一家,也请你多加照顾。”
她选择不回罗马。
“好。”小西塞罗应下,无奈地叹一口气,“我这回一定会被爸爸抽死。”
“不会的,”图利娅温声道,“顶多抽两、不,三下吧。”
“你这个小坏蛋还给我贫嘴。”他停了一下,“你现在回去,还可以见到米西纳斯。那家伙……他会肯娶你的。布鲁图斯虽然是个垃圾,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你的人生还能重头再来。我也会变得出色,保护你和大姐的地位。”
“哥哥,”图利娅笑笑,“请代我向我的挚友问好。”
“好吧,我就知道拗不过你。”小西塞罗抱了抱外甥,另一手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塞进小妹的怀中,“拿着吧,是你的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图利娅打开袋子一看,是满满的金币,而且成色上佳,换算成罗马币大概都得值两万了。
“她知道你不方便去找她,她也要保护家人,不敢跟军/阀扯上关系……”
“哥哥,我知道,”图利娅打断兄长的话,笑了又笑,“我知道。妈妈过得好吗?”
“当然好,你看她出手仍旧大方啊。”小西塞罗伸出手,揉了揉小妹的头。
是的,她的母亲过得很好。
图利娅借着兄长的遮掩,整理好表情,再抬起头将人好好地送走。
“哥哥!”
“嗯?”正在离去的小西塞罗,回过头来。
“我的人生还没完,”她笑着说,笑容难得地清爽明朗,“哥哥,我只是在走一段我自己所选择的路。”
小西塞罗定定地望着小妹的脸,半晌,终于转身走了。
图利娅回到庞贝一家的身边,抬手绑好宽阔的贵妇裙摆,与所剩无几的女奴们一起准备餐点。
庞贝走了过来,“你应该走的。”
图利娅微笑着说:“能请你给我起一个火吗?我都不懂这些呢,丈夫。”
庞贝便没再说,蹲了下来,给图利娅生火。图利娅站在旁边,看着没几天就变秃了头的庞贝。离开罗马城至今不过一年,兵败后便立即是天壤之别,曾经威名犹在凯撒之上的名将庞贝,如今身边只余数百卫队了。
“该死的!”庞贝怎么都生不起火来,骂了一句,随即抬头望向图利娅,“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呼喝你的。”
他的大儿子格尼乌斯走了过来,“爸,我来吧。”
“闲着的人!”小儿子撒克塞图斯高喝一声,“来搭帐篷了!搭完了便跟老子出去打猎!小图利娅,你要吃点老虎吗?”
“我想我比较想吃野猪,正常大小的那种,谢谢。”图利娅冷静地说。
撒克塞图斯笑了一声,“好!”
“你这个没礼貌的崽子!那是你继母!”庞贝怒吼。
撒克塞图斯却只挖着耳朵,带上弓箭和护卫预备打猎去了。
图利娅笑了笑,然后回到女眷的身边,拍了拍她们的肩,便继续准备餐点,蹲在地上学着生火做饭。
在凯撒的追撃下,庞贝一行穿越着最难走的路,沿着海岸线逃窜了月余。在入秋的时候,得益于图利娅的资助,庞贝残部终于买到了船,准备扬帆出海。凯撒掌控了罗马,欧洲已经没有他们的去处了。
但整个地中海就有能够远离罗马的地方吗?
一个晚上,庞贝蹲坐在树下,望着海岸线发呆,图利娅拿了一方披风给他披上,庞贝反手将披风盖在图利娅身上。
“你还年轻,”他说,“你应该找个配得起你的好丈夫。”
图利娅反问:“你这是在称赞自己吗?我的丈夫。”
“哈哈哈哈!撒克塞没说错,你这小家伙的嘴巴,还真不愧是西塞罗的女儿。”
图利娅笑笑,“丈夫,我能问你已经打算好去哪里吗?”
“我们会去埃及。埃及的托勒密十二世是我的好友,他的儿子和女儿,现任法老和女王,会庇护我们的。你不用害怕,我保证没人能伤害你。”
图利娅一顿,“埃及女王?”
“女王克丽奥脱佩拉,是个很精明的女孩子。当年我见她的时候……”庞贝用手比了比,“就这么高,已经聪明得不象话。你和她应该能谈得来的。”
“不,”图利娅突然伸手紧攥着庞贝的衣服下摆,“我们不能去埃及!庞贝,埃及女王……毕竟不是她的父亲,不是你的友人。而且她是一位女王,一旦她为了埃及而和凯撒达成协议……”
“你不要担心,”庞贝轻拍图利娅的手背,“她还曾经骑在我的背上,跟她的父亲一起去打过猎的呢!会没事的,小图利娅。”
他不断安慰着年轻的妻子,图利娅却只觉浑身发凉。
埃及女王,是凯撒的人,
将庞贝哄睡下后,图利娅拉上继女玛尔利娜,两人提着裙摆穿过树丛,找到了正在河边洗澡的小继子。撒克塞图斯看了她们一眼,往脸上泼了一把水,然后毫不忌讳地上岸。玛尔利娜拿下小弟挂在树上的衣服,扔到他的身上。
“稀客,”撒克塞图斯套着衣袍,俯视着身高只到他肩头的图利娅,“你从来不会主动找我或是我哥。”
图利娅先请继女在干净的石头上坐下,然后与继子走到另一边,既保持在继女的视线范围内,也不会让玛尔利娜听见对话内容。撒克塞图斯虽是跟着图利娅走,却是对天轻哈一声,一手叉在腰上,另一手扶着树干,斜眼俯视着她的举动。
“我是来请你说服你的父亲,他不能将希望放于埃及女王身上。”图利娅直接道出来意。
“为什么不去跟我爸或大哥说?”
“他们不会听女人的建言。”
“你跟我说也没用。”
“埃及的交易对象是罗马执政官。如同其他东部省份和附庸国,埃及是不会庇护败兵的庞贝。庞贝如果不愿归降凯撒,惟有隐姓埋名,远远地走。”图利娅定定地望着他,“但你从未如此建言。我希望你可以解释你不去劝的原因。”她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以撒克塞图斯的聪明会看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我自己?”
“我是你的继母。”
“你不是。”撒克塞图斯走近图利娅,一边扬手止住将要过来的姐姐,一边压低声音,低头向图利娅说:“我们家的人都很清楚,你不是我父亲的妻子。”
图利娅退开一步,笑笑,“我已尽我的责任。晚安。”她转身便要离开。
撒克塞图斯的声音却再次响来,“你以为爸爸会不知道吗?”他抱起手臂,向后靠站着树干,“‘庞贝’不能逃,而埃及是他惟一还有希望能借兵的地方,他怎么都得试。”
“明知道会失败吗?”图利娅没回头,只偏了偏头,问。
“失败就死在埃及。”撒克塞图斯放淡了表情,望着图利娅的背影,说,“你也见到,我爸爸已经走不下去了。”
自溃败后,庞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更显得混混沌沌,再走不下去了。
“你会带我姐姐回罗马吗?”他问。
“会。”
“包括我大嫂和侄子们?”
图利娅转过身来,“我保证她们都会在我的庇护下。请不必担心,这正是我留下跟随你们的意义。”
撒克塞图斯挑起了一边眉,“带着她们回去向凯撒摇尾乞怜,是吗?”
“不,”图利娅笑了笑,“是‘庞贝的妻子’给予凯撒机会,让他展现他君王般的仁慈,而我将带同我所庇护者,活在安稳富裕当中,成为归降凯撒者的最佳榜样。”
“‘庞贝的妻子’,我发现你很喜欢这个名头。”
“罗马的女人不被允许有自我价值,一生都只能为某人的女儿、妻子、母亲所定义。我是利用了一个很好用的名头,又如何?”图利娅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我付出了,得到收获;我享用了权利,却也履行了义务。”
说罢,图利娅招过继女,拂袖离开。
只留下撒克塞图斯伫在原地目瞪口呆,“……她又冲我发哪门子的火?”他眨眨眼睛,轻哈一声,“这个追名逐利的女人!”
天亮后,庞贝到底是如计划向埃及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