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话音刚落,便快步来到岳肃身旁,眼中满是急切,连珠炮似的问道:“岳师兄,我爹爹在哪里?你见到他了,对不对?他到底在哪里?”
岳肃微微点头,语气平缓却又带着几分复杂:“你爹爹他在南少林。”
风清扬眉头轻皱,暗自思忖:南少林在哪里?这念头一闪而过,既然一时想不明白,索性先搁下,又接着追问:“爹爹为什么不跟师兄一起回来?”
岳肃瞬间愣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蔡子峰同样一怔,与岳肃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洪方瞧出二人神色异样,关切问道:“二位师侄,这是怎么了?”
蔡子峰顿了顿,硬着头皮回道:“师伯,清扬的父亲在南少林出家做和尚了。”
洪方与风清扬的脸色瞬间僵住,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什么?当了和尚?”
蔡子峰再次点头,肯定道:“嗯!”
洪方虽然对红叶出家一事感到震惊,但细细回想红叶的过往经历,又觉得此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想看,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承受妻子的背叛?就算勉强承受了背叛,又有几人能忍受妻子与那个让自己尊严扫地的男人合谋来害自己?要是这些都能扛住,那这个男人要么是窝囊废,要么就是神人、圣人。
红叶既不是窝囊废,也不是神人、圣人,所以在心灵遭受重创后,他急需一处避风港,出家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再者,红叶身为剑客,手筋尽断,此生再也无法握剑,对他而言,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或许,唯一让他割舍不下的,就是儿子……风清扬。只要妥善安置好这份牵挂,他出家为僧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自然放心不下风清扬,所以亲笔写了两封信,由蔡子峰带到华山,一封给洪方,一封给风清扬。
红叶在信中将儿子托付给好友洪方,如此便能了却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牵挂,因为他深知洪方值得信赖,足以托付幼子。
洪方读完红叶那字字恳切的书信,不禁连连叹息,满心惋惜。
——一个剑客的陨落,到底意味着失去什么?
尊严?荣誉?还是信仰?
红叶曾有尊严,可石云松已死,那份因仇怨而生的尊严诉求也随之消散。
荣誉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尽管他曾经有那么一刻雄心勃勃,想要争夺天下第一,但骨子里,他并非天生就有那种强烈的野心,对荣誉其实看得很淡。
信仰呢?红叶原本信仰剑道,可如今无法再握剑,他对剑道的信仰是否就此崩塌?
答案是肯定的,他对剑道的信仰已彻底破碎。但这并不代表他失去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因为,佛成了他的另一种信仰。
世间大道,虽途径不同,却最终都指向心灵的归宿。
风清扬满心期待着父亲会在信中倾诉千言万语,可当他打开书信,却只看到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吾儿,珍重。
四个字?竟然只有四个字?
风清扬盯着这四个字,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捏着信纸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力道大得连信纸都被捏出了一个洞。
他只觉内心一阵彻骨的寒凉。
珍重?
珍惜保重。
这通常是在彼此即将长久分离、不再相见时才会说的话。
虽说此刻并非永别,但就红叶的心意和所处境况来看,他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
风清扬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能斩断天生的父子血脉亲情。
“我不信……”他手一松,信纸缓缓飘落在地,“爹爹,我不信你如此狠心。”话音未落,他转身便如一阵风般,飞速跑出“养吾轩”。
洪方看着地上那飘落的、写着四个字的信纸,急忙呼喊:“清扬……”
跑,不顾一切地跑,拼尽全力地跑。
树林飞速倒退,沿途景色不断变换,风声在耳边呼啸。
雪,越下越大。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际飘落,落在树梢,落在山头,落在风清扬的头上、衣上。
落在头上的雪很快就没了踪迹,因为被他头上蒸腾的热气融化了。
风清扬的头上热气腾腾,就像一个烧得正旺的锅炉,不仅蒸着自己,也融化着簌簌而下的雪花。
片刻之间,华山绝顶已被大雪覆盖,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
风清扬站在山顶,对着苍茫天地,声嘶力竭地“啊……”地长啸一声,想要质问苍天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那在山谷间不断回荡的回音,苍天沉默不语,大地也毫无回应。
他的双腿渐渐发软,身体慢慢瘫软,缓缓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此刻,他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如何宣泄内心的伤痛。
说起来,红叶在他身边陪伴的日子并不长,按常理,父子之间的感情或许不会太过深厚。可血浓于水,父子之间的血脉亲情,是任何力量都无法轻易割舍的。
更何况,红叶在与他相处的时光里,对他关怀备至,远比那个经常外出、难得一见的母亲要亲近得多。
再加上红叶失踪的这段时间,风清扬一心寻找父亲,内心积攒了无尽的思念。所以,当他得知父亲竟用短短四个字的书信来结束父子间的情感羁绊时,内心几乎濒临崩溃。
他就那样坐在地上,久久不动。原本热气腾腾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原本混乱不堪、想不通的头脑,也在这冰天雪地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一直对那天做的那个奇幻的梦感到奇怪,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那或许是冥冥之中父子间的心灵感应。
回忆起梦境,他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剑客的面容。
梦境?现实?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
谁也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有早已注定的命运,因为,既没有人能够证明,也没有人能够否定。
风清扬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心中的怨恨与不满渐渐消散了一些。虽然他依旧无法完全理解父亲的行为,但至少不像刚才那般痛苦不堪了。
或许,总有一天,他会理解父亲的选择。
洪方读完红叶的书信,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会照顾好风清扬。
不过,他还是觉得红叶此举有些残忍,毕竟风清扬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狠下心就这样抛下不管呢?
他深知风清扬肯定会因为恐惧、怨恨而伤心难过。
于是,他赶忙吩咐蔡子峰去追赶风清扬,生怕风清扬因悲伤过度而发生意外。
意外往往就在一瞬间发生,幸好蔡子峰及时赶到,要是再晚一步,风清扬恐怕就要被冻成冰人了。
此时,风清扬已躺在床上,冷得浑身直哆嗦。
蔡子峰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师弟,心疼不已。他实在难以想象,小师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一口气跑到了山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小师弟被严重冻伤了。
尽管岳肃已经为风清扬输送真气,但短时间内,他还是很难恢复。风清扬紧闭双唇,不发一言,身体颤抖着,在忽冷忽热中陷入了梦乡。
梦,往往是内心愿望的映射。所以,风清扬梦到自己回到了黄山老家,那熟悉的两间厢房,一间正堂,几株桑树静静依傍在旁。当然,还有他日夜思念的父母,母亲坐在屋内专心织衣,父亲在院子里专注练剑,而他自己则一会儿跑到母亲身边学织衣,一会儿又跑到父亲身旁学练剑,一家人其乐融融。
然而,梦终究是梦,迟早会醒。
风清扬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师父正守在床边。
他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喊道:“师父……”
洪方看着他满是泪痕、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微微一酸,轻声说道:“清扬,你醒了……”
风清扬下意识地用手撑了撑被子,却发现全身酸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清扬,你被冻伤了,还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等你身体好些了,师父就教你剑术。”
风清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道:“真的吗?师父。”
“当然是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风清扬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伤痛中,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兴奋的表情。
他继续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一天,葛昭像往常一样在演武场上巡视,却没看到风清扬的身影,心中疑惑,便决定去养吾轩告知师兄此事。当她来到养吾轩,看到风清扬躺在床上时,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
“师兄,清扬这是……生病了?”
“哦,他被冻伤了,”洪方解释道,“休养几日就好了。”
葛昭恍然大悟:“我还纳闷今天怎么没在演武场看到他呢,原来是冻坏了身子。”
她接着感慨道:“这才刚入冬就这么冷,真不知道三九天会冷成什么样子。”
洪方点头道:“这确实难以预料。”
“师妹,天气寒冷,你在监督弟子们刻苦练剑的同时,别忘了提醒他们注意保暖。努力练功固然重要,但千万不能冻坏了身体。”
葛昭点头应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兄,你也是,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