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公子 第2章 天还没亮

不知为何想起了我曾经的梦。睁开眼睛，黑暗的大殿只有烛火透着昏黄的光。

敞开的殿门处，一人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他收起了伞，雨珠顺着伞面滚落在地。只是等他靠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雨，而是血。

“久仰久仰，莫非这就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千里飞花楼大人？”

殿内，一个身穿红色长衫的男子戏谑的开了口。他似乎对进来的人早有耳闻，第一个迎了上去。

进来的人容貌冷硬俊朗，一双黑眸深邃。他只是冲红衣男子淡淡点了点头，随即望向了殿中的另一个人。

“孤公子，别来无恙。”

我抬了抬眼皮，看向他。

烛火跳跃着，拉出的影子张牙舞爪。

楼原，我与他不能再熟了。我和他可谓是患难与共过无数次的搭档，可是他隶属于天下第二的杀手组织“玄”，我们之间不知何时就会对上，打的你死我活。

“楼原。” 我轻声问候，“好久不见。”

红衣男子的视线在我和他之间绕了一圈，立刻笑了起来，“哎哟，你们两个又接下了同一个人任务呢。“

他转了个身，用上挑的眼睛看我，血红的眼睛阴测测的。我垂眸不语，楼原向我走来。

他还没走近，我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我最讨厌这股味道，可是却又终日浸泡在这味道里难以自拔，说来也真是好笑。

”孤公子，上次你曾说若是重见，我们便会交换姓名。“ 他的眼睛认真的盯着我，“不知是否还作数？”

我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那不过是诓骗你的罢了。我无姓，名孤。”

“这还真是一个敷衍的答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笑了笑，手中把玩的针转了两圈，又被我塞回了衣服里。

...

殿外雷声轰鸣，闪电击亮了昏暗的大殿。

第四个人到了，是个怪人，悠然自得的迈着步子踏入了殿内。他或许是用了内力，一刻不停的烘干着自己的衣服，乃至于他踏入殿内的那一刻青衣仍旧是干的。

“红衣！你果真来的比我快！” 他一进来，便用那清润的嗓音大声道。

被称为红衣的红袍男子眯了眯眼，慢一拍的笑逐颜开，“青蛇，你来了。大当家呢？”

“路上遭遇了伏击，大当家便要自己处理尸体，慢些就来。” 青蛇俊朗的面貌在凄惨的火光中意外的瘆人，或许是他尽管长着一张书生面孔，青绿的瞳孔看起来还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我知道他，二阶青蛇，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当家手下的红人，被暗鸦内部的人叫做右无相，一手青云剑使的出神入化，可就是暗杀的功夫差了点，若有他出现在队伍中，那恐怕是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青蛇话锋一转，“说起这个。小楼，你们那里只派了你一个人吗？”

楼原说：“花小姐还在路上。”

我神色微微一动。红衣和青蛇对此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花小姐花如昔是玄的十二月，玄从一月到十二月，一月最强，十二月最次，却也是组织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和我们暗鸦的一阶到九阶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我和她相熟，是因为她是我师父救过的一位故人。那个时候我十五岁，她是女子，我自当和她避嫌。可是我和师父又实在找不到别人来帮忙，小梅姐姐忙着婚嫁的事，邻居们也都在苦恼当时官家发的拆迁令，于是最后还是我替重伤的她擦拭身体，直到她醒来为止。

师父说花如昔是她故人的孩子，于是那时的我多打量了她几眼，觉得她很面熟。

如今我是明白了，我觉得她的五官像极了叶岚。

…

夜半三更，天色如墨。

花如昔终于姗姗来迟，殿外的雨都停了，潮湿的地面映照着淡淡的月光。

“小女十二月花如昔，见过红衣和青蛇大人。” 花如昔说道，冰雪般的肌肤上挂着未干的雨痕。

她生的小家碧玉，巴掌大小一张脸上是一双圆润的杏眼。只是她脸色苍白着，纤瘦的身体看上去营养不良。

楼原迎了上去，说道：“小十二，你迟到了。”

花如昔略显疲惫的解释：“路上有人围追堵截，摆脱他们花了一点时间。还有哪位大人没到吗？”

“围追堵截？这可巧了，我们也遭遇了歹人拦截。” 青蛇眼睛一眯，咧嘴说道，“这还真巧，接二连三的碰到阻拦，偏生大家又都到了...除了大当家。“

花如昔闻言，神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我遇到的黑衣人武功不高，却诡异的让人看不出门路，动作滑溜溜的像是泥鳅，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们尽数杀死。但我扒开他们的衣服一看，每张脸都平平无奇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青蛇闻言，眼睛泛着幽幽绿光，“我们也是，一模一样呢。”

“刷”的一声，红衣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猩红的扇面画着一枝盛放的梅花。他挑眼看向青蛇，慢条斯理的说道：“这行动可是我们两家极为看重的任务，如今却遭遇了同一拨人的进攻青蛇，你说计划泄露的可能有多大呢？”

青蛇应声：”自然是零。“

花如昔和楼原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红衣慢悠悠的说：”毕竟如你所见，暗鸦中为数不多知道计划的四个人里，有三个人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

花如昔皱眉，”三个？“

”还有我。“ 我终于在角落中应了一声。

花如昔惊叫一声，我之前一直隐蔽在黑暗之中，屏气敛息，却不想花如昔的武功着实不过关，竟真的没有发现我。

只是转念一想，她是十二月，我是九阶，我们也半斤八两。

”小孤，我们几个倒是把你忘了。“ 青蛇对我说道，“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派来拦截的人挑选了花小姐和大当家，此番打草惊蛇属实令我看不明白。若只是想拖延时间，我们的刺杀任务本就要等明日再开始。“

红衣闻言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因而我觉得他们的目的怕是探探我们的虚实。我们暗鸦可极为注重隐蔽，尽管名头响亮，可是外人却不知我们的样貌。或许他们想找人...也不一定呢？”

”若是想找人，为何我们只遇到了两拨人马的阻拦？“ 楼原却是皱眉道。

众人的目光于是都落在了红衣的身上，后者一摊手，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

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停在了庙宇门口。我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也睁开了眼睛看过去。

墨色中，黑色的骏马上一个黑色的人影翻身而下。

“抱歉，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带着恶鬼面具看不清容貌，头发束在脑后，一身单调的黑衣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型，宽肩窄腰，还带着习武人时刻紧绷的肌肉。

我确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是他却让我记忆中翻涌起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谁，我只是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习武之人可以通过一个人走路的方式、呼吸的频次、肌肉的走向...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师父还在时就曾教导我这种功法的精妙。可是我和他见过很多人，哪怕是曾经被我救助的病人站在眼前我也是决计认不出的了。

青蛇迎了过去，略带讨好的问：“叶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

叶大人冷笑一声，说：“周遭埋伏了这么多人，你们一个都没有发现吗？“

他的语调轻飘飘的，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转眼却看到青蛇和红衣都浑身颤抖的低下了头。

青蛇说：“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和红衣竟然都没有察觉！“

”洛神宫，傀儡戏。” 叶大人淡淡的说，“路上的拦截也是他搞的鬼。这是他给的警告，让我们不要插手这件事。”

“警告？” 红衣冷笑一声，“我们暗鸦还需要他们的警告？！真是欺人太甚！”

“这次我们要刺杀的目标是洛神宫的二宫主，都说他已经叛逃出洛神宫，我看也未必。” 青蛇面色阴沉，“叶大人，您意下如何？”

“一切照常。” 叶大人回，示意另一旁的红衣接过缰绳。红衣立刻乖乖照做了。

他们的声音很小，并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花小姐和楼原靠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和洛神宫有关。” 我说，随后发现那叶大人竟然在那厢看了我一眼。

“洛神宫？！” 花如昔小声惊呼， “那可是江湖第一大宗！据说从亲传弟子里随便挑一个人出来都能轻松单挑一个十二月！”

楼原皱眉反驳，“他们一共也就只有三十五名亲传弟子。”

我不说话了，手指摩挲着衣服冰凉的布料。

“孤公子。 ” 打破沉默的竟是远处的叶大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难想象声音的主人竟会是个十恶不赦又久居高位的暗鸦大当家。

“叶大人。 ” 我垂眸走过去，站到了青蛇身边。

那叶大人上下打量了我片刻，然后说：“我们是第一次合作。”

“是。 ”

“那关于我，你都听说过什么？ ” 他这话问的奇怪，青蛇和红衣都用古怪的目光看向他。我被他问住了，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不确定他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您是大当家，暗鸦的心脏，非常强大的存在。” 我低声说，同时感到自己毫无底气，“同样，也很神秘。”

气氛有些凝滞。

好半晌，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好在，叶大人轻轻笑了。

“你不用紧张。天阶庭对你早有耳闻。我一开始还以为，作为医仙张老怪的徒弟，你会优柔寡断、医者仁心。没想到，你却在进入暗鸦的第一年就眼睛不眨的和上任九阶屠杀了百里山庄，连一条狗都没有放过。 ”

我呼吸一滞，心里顿时蔓延出一股钝痛，手竟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很欣赏你。 ” 叶大人说，手轻轻的扶住了我的肩膀。我的指甲嵌入掌心，强行让自己的颤抖停止下来，抬头看向他。

“不敢当。” 仿佛自己脸上有一张焊死的面具，我后退一步，说：“侥幸而已。”

那叶大人只是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微微抬高了声音说：“两位弦的道友，你们和青蛇红衣一起去往灵玉山脉。孤公子，你与我一路，去村庄打听消息。”

我心里不解，只觉得这安排实在闻所未闻。但我当然只能答应。

青蛇和红衣对视一眼，青蛇探究的目光从我身上划过，黏腻的让我汗毛倒竖。

远处，楼原和花如昔走了过来，毫无异议。

我们准备好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那庙宇外，一线天光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将天空映衬的灰蒙蒙的，仿佛弥漫着一场大雾。

那婆娑树影在风中沙沙作响，阴影之中，仿佛潜藏着说不出的鬼魅…

命运早就无声的安排好了道路。只不过，正处在命运漩涡中的人，却从不会感知到命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