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照雪 第5章 假情真恨

马车上颠簸摇晃，楚云深坐在正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姜絮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这马车空间极大，里面装饰摆件也极其奢华，茶桌茶具等应有尽有，不过眼下却是一片狼藉，茶具碎了一地。

这都是楚云深的杰作。

当时上车的时候，楚云深正在闭目养神，姜絮没打扰他，直到马车开走，摇醒了楚云深，他这才皱着眉睁眼。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马车内的烛光晦暗，即使如此楚云深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身衣服。

姜絮不明所以，只见楚云深死死的盯着她，目光如鹰隼狩猎一般，忽的握住姜絮的手臂不知轻重的硬生生把她拽到身前，姜絮跌坐在地上，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二人间距不过毫厘，姜絮甚至能看到楚云深脸上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肌肉，只是她一时间想不通楚云深忽然生气的原因。

“殿下……”

这个称呼像是火上浇油，只听哗啦一声，楚云深抬手掀了一旁的小木桌，上面的茶杯碎了一地。

楚云深目光下移，姜絮忽然发现他是在打量自己这身衣服。

“你在哪找的衣服，”楚云深手上的力度加重，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捏碎：“谁让你穿这身衣服的！说话！”

姜絮瞧他这幅模样，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府中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的年轻女子，来楚府之前也并未听说过楚云深有什么女人，这衣服看着陈旧并且年岁已久，最大的可能就是楚云深母亲年轻时的衣物。

也不知这张总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易燃易爆的炸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绑在了自己身上。

“殿下恕罪！”姜絮在内心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此时不管如何先安抚楚云深再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这身衣物是张总管命人找了许久才找来的，府内实在没有合适的衣裳了，若是殿下不喜欢……”

楚云深盯着她的脸，良久移开目光，喉结滚动，手中力道放松，他冷静一些，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姜絮是无辜的，怒气消散了几分，但是倒想看看姜絮要说什么：“我不喜欢，你要怎样？”

只见姜絮咬了咬唇，眼底忽然涌上一层盈盈的泪光，红着眼眶，极其屈辱道：“那只好扒了这层衣服，让殿下眼不见为净。”

“……”

姜絮的尾音消散在空中，许久车厢内都是一片寂静。

楚云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神变得古怪，抬手摸了摸下巴，一副欲言又止，难以理解的模样。

姜絮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也不禁反省，刚才自己是不是演的太夸张了。

“那倒也不用，”楚云深清了清嗓：“我没让你到这个地步，反正你也是不知道这些事，先穿着吧……不用你脱，不能脱！”

最后三个字让楚云深说的掷地有声，严肃认真。

姜絮顿时收了刚刚那点虚假的泪，坐在一旁，盯着地上那摊碎片。

月光透过车窗落在上面，映出星星点点的光。

“很快就到了。”

楚云深望着窗外忽然来了一句，从姜絮上车到现在楚云深也没说要去哪里。

“殿下，我们此番是……”

“今日姚大人家中设宴，特意嘱咐我携女眷前来。”

姚大人……姜絮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着这个姓氏，忽然想起来什么，望向窗外已到了京畿处。

与此同时，身边响起楚云深的声音，他悠悠道：“江南水患泛滥已久，姚大人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可是却总也抵不过天灾，皇上对此颇为忧心——此番拜访，便是同姚大人一起替皇上排忧解难。”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勒马声传来，马车停下，车夫掀开门帘汇报到：“殿下，姚府到了。”

.

刚刚在车里时姜絮满心疑虑，这姓姚的是楚王的人，就算皇上终于想起来整顿朝廷了，也不该拿楚云深当这把刀。

可眼下姜絮终于明白，这把刀是楚云深，刃却是自己。

楚云深命车夫将一个木盒递于姜絮，垂眸望着她，忽然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

如果姜絮没有看透他的意思的话，此时此刻，对方的动作堪称温柔。

她忽然有点恶心。

“姚大人近日心情不佳，在朝廷上又与我生出些争执，我贸然拜访他定然不愿见我，你带着这份礼物，替我同他好好道歉，还有，若是有机会便向他讨教一下治水之事。”

姜絮垂着眼睫，轻声应道：“是。”

水绿的衣衫覆在身上，衬的姜絮皮肤愈发白皙，月光盈盈的落在上面，无端透出一种森然的冷意。

她是否真的可信尚且不知，但她的聪明和容貌是真的，只要利用这两点一定能从姚磊口中套出话来，当年李信书的死疑点太多，如今姚磊失了圣心，正是趁机解决的机会。

楚云深凝望着姜絮的背影，把自己的赌注押在了她的身上。

“等等！”

姜絮寻声回头，有些不解，直见楚云深大步走来，将一个小小的竹哨塞进她的手里。

“如果有什么事，就立刻吹哨，哨声一响，我的人就会出现。”

虽然这个哨子不如一把刀来的实用，但姜絮不好折他面子，道了谢收下了。

姚府不算大，不过里面陈设倒是奢华，楚府跟其比起来，到显得朴素多了。

姜絮捧着礼盒，一路被小厮引到了姚大人面前，她原以为这姚磊至少已到而立之年，可本人瞧着却大不了自己几岁，甚至瞧着颇有些书卷气，抛开那些零碎的传言，第一眼看到这人定会觉得是个青年才俊。

姚磊听到楚府来人时颇有些不耐烦，又不好拒绝，只能快点打发走，结果看到来人时顿时精神了，端坐着眼盯盯的看，连对方说什么也没听进去。

“这是我家世子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说着，姜絮打开礼盒，里面躺着一把翡翠如意。

姜絮抬起头，姚磊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容光之下，翡翠都逊色几分，在这夜色中，姜絮倒像是一块碧玉。

“快、快请进！”姚磊看直了双眼，这楚云深诚意十足，大半夜的将这等美人送来，看了是下了不少功夫。

翡翠如意被小厮拿走，姜絮跟着进屋，刚踏进的一刹那，身后的门砰的就关上了。

“不知姑娘芳名啊？”姚磊邀姜絮落座，和颜悦色道：“芳龄几何？”

“奴婢姓姜，”姜絮的话在嘴里打了个弯，将年龄说小几岁：“今年刚满二十。”

听到如此姚磊更加兴奋，胸口起伏的厉害，姜絮瞧着他这副模样，可笑的很。

“好好好。”姚磊凑近她身边：“你家殿下之前确实同我有些过节，不过今日他这份重礼倒是够有诚意……”

姜絮看到了他脸上垂涎欲滴的神色，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无聊的情结让姜絮生出一阵厌倦，不过还要装的天真无邪。

姚磊越来越凑近，忽然扑向了姜絮，把她摁在座椅里，企图撕扯她的衣服。

“姚大人！！你……放开我……你非礼……”

“什么非礼，”姚磊气粗如牛，眼睛都红了：“你装什么，你家殿下都把你送来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跟了我吧美人，我一定待你好……啊！”

“什么东西！疼死我了……”

姚磊被刚刚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惊的顿时松开了姜絮，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几步，一摸发现，手指上一摊黑色的血，吓得他惊声大叫，同时发现手脚有些麻痹，抬眼看去，一条竹叶青斯斯的吐着信子，盘踞在姜絮身边。

“……这个畜牲！”姚磊怒极要去抓它，尚未凑近就被姜絮一脚踹飞，趴在地上无法再站起。

“姚大人，畜牲有毒，还是不要触碰的为好。”

姚磊抬头，对上姜絮没有温度的笑眼。

姜絮交叠着双腿，慢条斯理的掏出一粒药丸，捻玩在指尖，缓缓道：“姚大人您真应该感谢现在它还是幼年体，对你释放的毒素不多，至少保你半个时辰内安然无恙。而且这个药丸还算是你的一线生机，你想不想要啊？”

姚磊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不能站起，连滚带爬的来到姜絮脚下，仰头看着对方，那条青蛇依旧立在姜絮的颈肩，血红的信子，澄黄的双眼，旁边的姜絮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脚下的姚磊，恍然间与那条蛇一样，泛着灰色且略小的瞳仁，眼白占了眼球大部分，好似蛇一般的兽瞳。

毒素开始发作，四肢逐渐失去知觉，求生的**下，姚磊不住的磕头求药，凑的太近，姜絮身上阵阵冷香传来，这人竟然将脸贴在姜絮脚底，乞求道：“美人……你像刚刚那样……再踹我一下……好不好……香死我了……”

这蛇毒里又没有春药成分，这人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姜絮皱了皱眉，踩在姚磊的脸上，支着额头轻声道：“姚大人，想活的话，那我接下来问的，你都要如实回答啊。”

“好好……”

“李信书当年是怎么治理江南水患的？”

“改堵为疏，开辟水渠。”

“你既然知道怎么做那为何这些年来还是水患频发？！”

此言一出，姚磊却不说话了，忽然低声狞笑起来，恶狠狠道：“既然都来解决我了，楚王还装什么无辜。”

姜絮皱起眉没有说话。

只见姚磊忽然暴怒，神情忽然变得癫狂，仿佛撕下了这些年来苦苦伪装的面具，字字泣血：“水患为何不能根治你们不是比我清楚！当年李信书怎么死的你们忘了吗？宁大人也因此受了牵连，不过宁大人倒是聪明，看出其中的手段，呵……不过他最后不也被你弄得妻离子散，锒铛入狱。”

听到这里，姜絮再也无法忍受，揪着姚磊的衣领把他从地上薅起摁在墙上，双目通红，整个人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当年……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李信书入狱的？”

此时的姚磊目光近乎涣散，嘴角溢出鲜血，姜絮见状赶紧掐住他的下颚，逼他张嘴，将解药塞进他的嘴里，过来一会，他终于缓过来了，没了一开始的猥琐之态，倒是看着有些狼狈可怜，他喃喃道：“在楚王手下的这些年来，我背尽骂名，这棋子我当够了，原以为楚云深同他父亲不同，不过今日看来，都是一路人罢了，事已至此，你们要杀要剐自便。”

解药都吃了他倒是想死了，这马后炮放的真是及时，姜絮看着他衣衫凌乱的模样终于松开了手，挑起眉尖轻声笑道：“姚大人刚刚不还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怎么这会忽然看开了？”

姚磊瞧了瞧她，没敢吱声。

“不过姚大人真是误会了，我家殿下是真的派我来向您道歉的，听闻前几日在您与世子因水患之事起了些争执，毕竟皇上对此夜夜忧心，我家殿下也是一时心急，还望姚大人见谅。不过此番前来，世子确实是想同您请教一些治水之道以及……当年李信书入狱的具体情况。”

姚磊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我如何信你？”

“您与世子相识，这些年来，他行事如何，是否与楚王相同，您不是更清楚吗？”

姚磊没有反驳，楚云深确实与他父亲截然相反，甚至大为不齿，并且对水患之事极其上心，前几日同自己的争吵，也是对自己这些年来碌碌无为的愤怒。

良久，姚磊沉吟道：“一开始挖渠却有成效，但是后期需要修建大坝，可是当时朝廷发的钱款不够，李信书向朝廷申请了，但是当时打仗，国库亏空，此事一直不了了之，师父就一直自掏腰包。”

此时的姚磊彻底放下了警戒，姜絮反问到：“师父？”

“是，他是我师父，我的治水之能都是向他学习的，”姚磊自嘲般的笑了笑：“没想到我真正继承他衣钵却是在他入狱之后。”

姜絮沉下目光。

“当时宁大人帮了不少的忙，甚至召集官员募捐，可此事吃力不讨好，也没凑上什么钱，师父极为感激。可偏偏那时出了事——”

姚磊话没说完骤然被姜絮打断，只见对方忽然用力将自己扯到一边，原本自己站的位置被一支飞箭钉穿。

“这！”

姚磊被吓得慌张失措，姜絮望向箭矢飞来的窗边，随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扔向烛台，烛火刹那间被熄灭，屋内漆黑一片。

“看来有其他人要杀你，”姜絮摁住姚磊的肩膀，二人齐齐蹲下，她冷静的看着姚磊：“你这里有暗道或者不用的仓库吗？”

姚磊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刚搬进来不久，这里不是我的房子。”

“什么？”姜絮压低声音：“谁让你来的？”

“楚王。”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