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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不明 第16章 第 16 章

作者:久拾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06-02 07:38:14 来源:文学城

“那是……是开元二十七年的上元,”李舒说着摆弄起手指算着,“想来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从阿耶领着自己如何兴高采烈地去上元灯会,到怎么粗心大意地将自己撂在原地顾自找友人谈论政事。此间种种,每每回想,除却恐惧遗憾之外,便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了。

“上元节并没有宵禁,你又为何被禁军捉住?”郑煜问。

“说起来简直离谱,”李舒懊恼道,“我当时虽然小,全然不认得路,但是也知晓遇见这种事情应该找军士解决。”

郑煜点点头。

“但你不知道当日有多少人,”李舒说着张开臂膀,比划着,“我走了不知道多少路,走得脚都要掉了,直到后半夜街上人烟渐稀的时候,才找到禁军。”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时候我家里已经发现我不见了——我阿耶彼时刚进了中书省,也算个颇不小的官,再加上他一向和王忠嗣将军交好,禁军到处在找我。”

郑煜皱眉,“既然如此。”

“就坏在这,”李舒一拍手,“我阿耶说,他家小娘子穿一身鹅黄衣裙,还带一块缠枝牡丹玉佩——那是除夕时谢家叔公赠与我的新年礼。”

郑煜眸色微微一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要命的是阿耶根本没有看清——我穿的是橘色裙装,玉佩还因为赠人了未佩戴,”李舒边说边叹气,“我阿耶就从来没关心过娘子家的裙子颜色——我找到禁军说我乃是中书省李公家的娘子,人家一看,与李公所言半条对不上,连着我和许些冒领身份的小娘子一股脑儿扔到大狱里去了。”

“呃……”

郑煜一时无语。

当时听欧阳朗讲述的时候,怎么能够想到,这一桩惨案背后,成因竟然如此荒唐。

“心好累,”李舒捂着胸口靠到了郑煜肩膀上,“你说我这个阿耶,他这么不靠谱,我阿娘当日到底看上他哪了呢?”

“你辛苦了,”郑煜碰碰她的头,“这些年和你这满心政事的阿耶一起生活,还没有个兄弟姊妹照料。”

“那倒无妨,”李舒笑笑,“我有谢可儿啊,我俩是一年生的,还有谢家阿兄——”她猛地刹住话闸,这位老兄几个时辰前才当着子熙的面和她剖白心意来着,“你呢子熙?你家里也没有兄弟吗?”

听到谢暃,郑煜本想没道理地酸两句,却被她后一句扯走了思绪,“从前是有的。”

“那……”李舒一下子收住了话。倘若不是出现事故,怎么会有一个“从前”。

“无妨的,”郑煜轻声说,“我有一个阿兄,我并未见过。”

李舒嗯了一声。

“他十六岁上中了状元,阿耶对他给予厚望,期盼他早入仕途,能和他共同辅佐太子。”

“可惜会试前那一个冬天,阿兄因为伤寒去世了。”

“啊……”李舒抱上郑煜手臂。

两个孤单的人相互取暖罢了。

怪不得……原来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年纪就已经很大了。

“后来阿耶把希望又寄托在我身上,”郑煜轻笑了一声。

这些记忆实在太久远了。

久远到……他都快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永王以外的人,用轻松的口吻,分享自己灵魂中最沉重的伤口。

或许是因为她足够好,足够明媚,足够满怀爱意,足够全心赤诚。她能将自己的辛酸过往加工得像传奇故事一样说给自己听。

叫他知道了。

原来除了深深埋葬,世界上竟然还有另一种化解痛苦的方法。

“啊……那你岂不是很惨,”小娘子大概是终于困了,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声音比方才小了不少,“我小时候,日日抓着欧阳俊甫给我抄作业,夫子抽考的时候,还有谢可儿给我小声提示,饶是如此,仍觉得每日劳累不堪呢!”

“劳累不堪?”郑煜笑了,“你奔驰几十里,往来一趟骊山也不见有多疲惫啊?”

“那不一样,劳心劳神,你懂得?”李舒说着摆摆手,“所以我就特别羡慕子熙你这样的人,书中那些有道理的话随口便能背出,还能将一笔字练得那么好看——还能做好官,不贪污的那种。”

郑煜摇摇头,“我年幼时也不喜欢,”他眼光向前,好像又见到了年迈的父亲,“阿耶常常大骂我,说我连阿兄的一半也比不上。”

“啊?”李舒皱眉,“他怎么这样呢?”

“后来……”郑煜道,“他离开之后,我想读书,却没人教了。”

“嗯……”李舒坐起来,眯起眼睛,拍了拍郑煜的肩膀,“所以后来永王殿下就来教你了啊!”

郑煜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虚扶了一下她的腰,以免她因为太困而摔下榻去。

“你看,若是当年伯父没有早早离开你,你就不会发奋读书,也没有现在这个当探花的机会呀,”李舒说着,“伯父要是知道你能成探花,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郑煜看着她,眼眶忽地泛起酸来。

“不是,”她摆摆手,“不是‘要是’,是伯父一定知道你现在的成就了,所以他必定开怀,你说是不是,子熙?”

“……是,”她将小娘子揽回怀中,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弯了弯嘴角。

默了半晌,郑煜终于平复好了情绪,他缓缓开口,“开元二十七年的上元……其实那天我曾得过贵人相助,只是方才听你说起经历……”

他转过头,小娘子的呼吸匀长,喷薄在他脖颈间。

“舒娘?”他轻唤。

李舒的呼吸声更加稳当了。

罢了,郑煜笑笑。

将她轻手摆在床榻上,拉过被子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郑煜拉扯了个坐垫,靠在李舒榻边的地上。

他侧过身去吹熄了灯火,一室漆黑静谧。

郑煜闭上了眼,他们的呼吸声音交织,满屋温柔和乐。

……

“李兄,我这桂花酿如何?”谢府孤灯下,谢公对李振山举起酒盏。

“你我闲人两个,有酒有菜,还有朗月一轮,”李振山说着举杯对月,颇豪迈地说了一句,“就是喝白水也开怀啊,哈哈哈!”

两个刚惹了圣怒不久的老臣根本没被邀请参加兴庆宫中的宫宴,倒是家中女眷因着和各家权贵关系都不错,早早地被请走了。

“我们老喽,”谢公笑着叹了一声,“你看,孩子们都不归咱们管了,阖家团圆的节日,人家自己去疯玩了——可儿眼看也要出嫁了,李兄啊,你家舒儿——”

李振山听着一顿,一仰头饮尽了酒。

“暃儿前两天与我商议,说是他还想……争取一下,”谢公说着抚上额头,“这些年来,暃儿的心思,李兄你也清楚……”

李振山摆摆手,“贤弟啊,我有多喜欢暃儿你是知晓的,”他道,“但是舒儿对他,始终是……我知道这其中还有她阿娘的缘故,哎呀,都是我的罪过,我害了她,也耽误了舒儿的姻缘。”

谢公默了半晌,还是幽幽叹了一口作罢。缘分这事情谁说得准呢?什么事情不是环环相扣,从最初种下因的那一刻,便早就注定了结果。

两人默默饮了许久,谢公才又开口,“我听说……近日那个新科的探花,给你去了书信?”

李振山将酒盅重重撂在桌上,“你莫要提那个竖子!”

他收到郑煜手书已有些时日,拜帖更是递了几次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兄长何必动气?”谢公好笑,“那郑郎也是当今长安城中一等一的才俊,照我说,相配舒儿并不吃亏啊。”

“你是消遣我还是怎的?”李振山哼了一声,“那郑郎君自己是个什么身家,别人不明白,贤弟你还不清楚吗?”

谢公略一沉吟,抿了一口酒。

“是,他任职东宫,”李振山用手指将小几点的咚咚响,“暃儿做的是什么事务,他郑郎做的又是什么?再说有着永王那层关系,倘若右相叫他危害殿下该当如何?”

“李兄,这你就多虑……”

“多虑?”李振山冷笑一声,“我都不用细想,我一打眼就觉得他不行——他自己的路都看不明白,我能放任他去拖累我女儿?哼!想得美!”

“你看看、你看看,”谢公说着亲自上前为他添酒,“你李尚书自诩任人唯贤,最看重人德行。如今却是如何行事的?那郑郎君平行端正,风评好得不得了,眼看着身世所累,难以施展抱负,你却拿人家的痛处来嘲笑人家?这是你李尚书应做之事?”

“应做之事?”李振山重重重复了一遍,“他既然知晓出身,就该离右相和太子远一些——哪怕他仍是个翰林,舒儿看上了他我都能安心一些啊!”

哪怕是个翰林。

谢公看着面前满心忧虑的老友,心生感慨。

这个两袖清风的孤傲尚书,正是当年从清河的庄稼地里,挑灯夜读,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这般地位的。

倘若他当年想得这般透彻,觉得庄稼人就该老老实实种好庄稼,便倒也没那么多事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谢公幽幽道,“弟弟今日是看清了。”

李振山看过去,并未反应过来。

谢公站起来拍拍老友肩膀,“阿兄啊,我现在觉得,你倒是真应当和这位郑郎君好好聊一聊,没准你二人还有些相同的见识。”

李振山品出了点不寻常,刚欲开口却被他打断。

“你这些年都没点头让暃儿提亲,说到底,不还是因为舒儿不情愿吗?”谢公真诚道,“如今舒儿自己寻着了个喜欢的,你就不为舒儿多想想吗?”

李振山眼光迷茫起来,空洞的聚焦点中,不知看到了什么光景。

“其实舒儿这些年……颇不容易,倘若能有人叫她开怀一些,我其实是——”

“阿耶!”谢可儿老远一声叫喊劈头传来,打断了李振山好不容易理顺了的思绪。

“你是不知道,阿耶,我今儿干了件大事,”谢可儿满府地大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远远地看到郑郎君在殿外等着舒儿,我赶紧就拉着我阿兄回来了,你说舒儿今日会情郎,能不能——”

谢公冲上来捂住了自家娘子的嘴。

李振山怒目圆嗔,在原地冰冻成一尊雕像一般。

“你说,舒儿……”良久,李振山握紧了拳头从齿缝中漏出了几个字。

“我错了!”

谢可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不远处的谢暃终于追上了自己妹妹,见到此情情景,难得的不顾教养,连招呼也未打一声,就拂袖离去。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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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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