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高声怒喝,也并非厉声质问,甚至没有太多起伏,可却有股莫名的敌意。
周遭仿佛有无数琴弦瞬间绷紧,气温像是直接降了八度。
杨柳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宋渔不知道这股敌意从何而来,但下意识不想落于下风。
她微微皱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反问道:“你是?”
“我叫汪灿。”
顾及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汪灿顿了顿,又说:“有事想跟你聊一下,方便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不容拒绝。
宋渔睨着她看了几秒,微微颔首,故作轻松地说:“行啊。”
汪灿率先转身,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这氛围过于奇怪了,有点像是……
刘娴静没敢细想,急忙喊了声:“老板!”
宋渔把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顺便把门关上了。
店里一片寂静,只余下风铃叮当作响,杨柳恍惚回神,猛地抓住刘娴静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惊恐道:“静姐,我就说来者不善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老板得罪人了?”
刘娴静看了眼门外那两道背影,又无声地收回,淡淡道:“不知道,干活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杨柳站在大厅里左看看右看看,马尾辫甩得像飞机螺旋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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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汪晓筠远远看到有人出来,立马拉开车门,打算冲上去给那女的来点教训,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结果一条腿刚伸出去,就看见两人翩然拐进了隔壁不远的咖啡店。
“……”
她愣了一瞬,又老老实实地缩回车内。
汪灿明显不想让其他人掺和,汪晓筠跟在表姐屁股后面混了二十几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宋渔不想拖拉,甫一落座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汪灿拿了手机扫码点单,刚想问她喝点什么,却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不过这样也好。
她随便点了两杯黑咖啡,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喊了声:“宋小姐。”
宋渔抬了下眉,算作回应。
“既然你也是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汪灿沉声说:“我希望你能跟余宵分手。”
平淡又冷静的语气,有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这个时间点,咖啡馆里十分冷清,音响里不知名的英文歌正到**部分,掺杂着一部分机器的轰鸣。
宋渔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无意识地问道:“什么?”
汪灿又重复了一遍。
宋渔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有病,简直莫名其妙,不会以为自己在演什么狗血电视剧吧?
她站起来就想走,转身差点跟来送咖啡的店员撞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腿弯磕在沙发边,又重新叠坐回去。
有时候,只是一个眨眼,原本坚固的城墙就能轰然倒塌。
店员道了歉,放下东西走了。
宋渔心跳得厉害,表面故作镇定地扯了下嘴角,轻笑道:“别开玩笑了,还有,你哪位?”
言外之意,凭什么管我的事?
“或许我该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汪灿,是余宵的未婚妻。”说到最后一句时,汪灿故意停了下,仿佛在强调什么。
“未婚妻”三个字掷地有声,宋渔被砸懵了,嗫喏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家里安排的。”
汪灿端起咖啡轻抿了口,不是喝惯的味道,她皱了皱眉,放在一边,继续说:“我相信余宵是真的喜欢你,但作为腾辉集团的继承人,婚姻从来都不由他做主。或者说,我们都无能为力。”
虽然不像汪晓筠那样高调,但汪灿同样做惯了以势压人的事儿,她这样说就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打一棒子,然后再给个甜枣。
汪灿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支票单:“所以我希望你主动退出,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我也可以给你一些补偿,你开个价。”
这都叫什么事啊?
慌张愣怔过后,宋渔居然有闲心去想: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她又不傻,知道对方没必要骗自己。
事实摆在面前,骗子另有其人。
七年真的很漫长,原来他们都变了。
而后便是巨痛袭来,宋渔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耳中嗡嗡作响,头顶的音乐,路边的行车,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远,灵魂好像被抽离了这个世界,以第三者的角度在观察所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说:“不用了,你放心。”
……
宋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那天中午的阳光真的很好,等到她意识恢复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四周一片漆黑。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对面楼栋亮着点点灯光。
隔着房门隐约能听见熟悉的说话声,由于刻意压低听不太真切。
明明刚睡醒,但宋渔却感觉眼皮重得要命,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念头刚落,脑中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告诉她那其实不是梦。
哦,原来不是梦。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在黑暗中存在感十足。
宋渔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余宵给她发了很多消息,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刚才的最新一条:【我下班了,还没睡醒?小懒猪。】
宋渔只觉得烦,翻了个个倒扣在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从上午的对话中总结出两句,首先,余宵其实是腾辉集团的继承人。其次,他有未婚妻。
重逢几个月来的种种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过,其实宋渔很想问他一句,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但似乎又没什么意义。
就这样吧。
她一骨碌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又用洗脸巾沾着凉水给眼睛做了个短暂的冰敷,感觉没那么红了才敢走出卧室。
客厅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冯秀美听到动静看过来,笑着揶揄道:“睡神出洞了?”
邹勇军把盘子放到桌上,笑着招呼道:“小渔醒了?正好,快过来吃饭了。”
虽然宋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但光看两人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站在卧室门口愣怔几秒,忽然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冯女士知道,不然以她的脾气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愣着干嘛。”冯秀美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随口道:“下午小余找你没找到,电话都打我这里来了,我说你在睡觉,你刚才给他回消息了吗?”
宋渔嗓子还有点哑,囫囵道:“回了。”
冯秀美点了点头:“下次提前跟人家说一声,省得白担心。”
“嗯。”
晚饭很丰盛,但宋渔实在吃不下去,胡乱扒了两口饭就撂了筷子,借口春节期间大鱼大肉吃多了有点积食。
冯秀美笑骂道:“没出息,都多大人了。”
宋渔也想笑,但嘴角似乎拉不起来。
邹勇军端着水果过来打圆场:“我前几天也有点,多走走就好了。”
宋渔怕被老妈看出端倪,顺势道:“那我下楼转一圈。”
她拿了外套就跑,一路到了楼下,站在昏黄路灯里,忽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了。
最终宋渔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在花坛边缘的石砖上仰头望天。
远处的天空被灯光照得很亮,一时间让人分不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零星看到几颗不太明显的星星。
没有太阳以后,夜晚的温度直线下降。
冷风瑟瑟。
宋渔俯身环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脑袋却格外清醒。
甚至琢磨着明天趁那个人上班时间把大白接回来,然后再想办法去什么地方躲几天,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了。
手机已经在兜里震动很久了,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划破夜空。
宋渔盯着来电显示,犹豫了很久才接通。
李希的大嗓门直冲而出:“小渔!你干嘛呢,发消息也不回,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
宋渔本以为自己能独自把这件事消化得很好,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直到电话那端李希奇怪地出声:“喂!喂?小渔?小渔!”
宋渔抬手抹了把脸,掌心一片冰凉,含糊着“嗯”了声。
人在一起久了,一个声调的变化都能察觉出情绪。
“你哭了?”李希问。
“没有,冻的。”宋渔吸了吸鼻子,试图引开话题:“你找我有事?”
李希根本不吃这套:“你别想骗我,到底怎么回事?”
宋渔还想嘴硬:“我在楼下遛弯,有点冷。”
“你是想急死我吗?到底怎么了?”
李希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早已没有了刚接通电话时的兴奋,沉声问:“你是不是跟陆思渊吵架了?”
哪怕知道他改名了,但李希和胡成礼还是习惯喊他‘陆思渊’。
宋渔蓦地陷入沉默,无声胜有声。
作为好朋友,李希绝不会在好闺蜜身上找问题,怒道:“我当初就觉得他不行,整天拉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宋渔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次泛滥成河。
她闷闷地喊了声:“希希。”
又问:“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我明天要出差,本来想喊你出来吃顿饭的,但是……”李希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反正医院也没正式开业,散散心,晾他几天。”
这倒是跟宋渔的想法不谋而合,但……
“你不是去工作吗?”宋渔问。
“就去拍组照片,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行,实在不行你给我当助理。”李希隔空撒娇:“哎呀,去嘛去嘛,咱们都好久没一起旅游了,你跟我住一起,我给你报销路费。”
听着好闺蜜耍宝,宋渔终于感觉心情稍微好了点。
手机又震了下,从贴着耳骨传遍全身,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她一把。
“好,我去!”宋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