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誉猛地回过神,看着手上皱了的书页,一脸懊恼地小心抚平。
每每想起大京的那些事,他就恨得读不进书。
“怎么了,不舒服?”
圆宝刚刚洗了手,冰冰凉凉的,就这么贴在了他的额上,顾文誉感到心中那股恨意带动的怒火减少了些,“没事,就是感觉屋里有点闷热。”
圆宝目光一亮,“你果然是看书看得无聊了,来,给你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
顾文誉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人拉过,愣愣地跟着人走出了屋,来到一篮子药草前,听见她语气欢快地说道,“眼睛累了就多看看远方,看一会儿就洗洗药草,这样就能舒缓你读书的疲劳了。”
顾文誉低头看着药草微微愣神。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若是他不会去报仇,就这么在方家村生活下去,是不是也可以?
这个念头刚起,他立刻使劲地甩了甩头。
不行,不能这般安逸下去了,他要努力考上举人,然后一步一步爬上高位,让那些害他们母子的人,都得到应得的惩罚。
……
山上一片宁静,山下忙得热火朝天,村里老老少少都搭把手,没多久日子就陆陆续续的把该建的都建了,就剩下老方家一户。
至于要不要给老方家也砌一个火炕,村里人都产生了争议。
“我们忙碌这么久,也没见他来帮过忙。”
“别说帮忙了,问候一句也没有。”
“我们这些年省下来的粮都供到他们家了,现在想想就后悔,他们一家都是白眼狼。”
钱氏闹出了伤人的事,再有方大才拿不到种子的那态度,大家对老方家都不怎么待见,但族里的老人还是认为该给老方家砌一个的,毕竟老方家现在就剩方得寿一个了。
“我看你得寿叔好像整个月都没换过衣服了,也不知道饭有没有吃。”
“唉,一个人伺候三亩地,能有多少收获?下年交税的时候可就难了。”
村长对这事也愁,从前他也算是逼着大家省粮出来,总说族里怎么都要供个读书人出来,不然世世代代都吃不饱,大家都听了,却是养出了白眼狼。虽然现在方得寿算是孤寡了,可村里孤寡又不是他一户,别家老翁六十多了,颤颤巍巍的也来帮忙递个水,这回方得寿是完全没来帮忙,他也说不出口要族里人白给他建火炕。
方大富为了这事挺愁的,晚饭的时候就唉声叹气道,“家里就剩爹一个人了,他连野菜都不会分辨,连着几日我见他吃的都是清粥。大才从小养尊处优的也就罢了,那大贵也是的,居然就这么撒手不管。”
“怎么,你想管?”宁氏问道。
方大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怕宁氏不喜,顿时没作声。
宁氏硬邦邦地道,“他是你爹,我也说不出让你不管他的话,可怎么管也得有个说法。这么些年我们一家受尽磋磨他没管过,你总不会现在还想要我给了粮食,还要给他洗衣做饭吧。”
他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就想着家里也是要做饭的,多做一个人的量而已,至于洗衣什么的,他爹就一两件衣服,几天洗一次什么的。可宁氏一口给回绝了,方大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皱着一张脸不再说话了。
宁氏低头默默吃着饭也不说话,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
一个想帮,一个不愿,圆宝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爹娘要心生缝隙了。
她咬着筷子想了想,轻声道,“其实,这事情挺好解决的,爹你是觉得方家阿爷一个人没人照顾很可怜,但又不想委屈我娘,那就找个人照顾他吧。”
圆宝的想法也很简单,虽然方得寿这个人什么事都懒得管,可也不是个难相处的,看钱氏这些年过得多滋润就知道了,换作别的男人,早把她给打死了。如今老方家有三亩地,他们家再给他一些菜种,温饱是不愁的,说不定就有人愿意凑合过日子的。
经她这么一说,方大富也觉得这事可行,小声问宁氏同不同意。
宁氏知道他是想要给方得寿出聘礼,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可想着方得寿日后有人照顾了,自己男人就不会老想着那头,还是点头同意了,“这事儿我明日跟小花说说,我们家已经绝亲了的,管这事不合适。”
方大富连连点头,只要有人照顾他爹,谁管这事他都不在乎。
宁氏不仅找了小花,还找了牛婶和姚氏商量这事,虽然说方大才被除族了,也就等于方得寿不认这个儿子,但方大贵的名字还在户上挂着呢,给人家张罗继母的事不能是宁氏这个绝了亲的媳妇能开的口。
牛婶和小花都往老寡妇那处想,毕竟方得寿这年纪了,找个年轻的恐怕心思多。
姚氏到底比她们要见多识广许多,说反正都是要花钱的,与其左挑右选的帮他再娶个媳妇回来,还不知道日后会出什么麻烦,还不如由方大富多出点钱,买下人回来伺候着,身契在方家手中也不用时刻盯着人,方家还能得个美名。
几个妇人从前都是温饱都愁的,自然没想到还能买个下人,听这般一说,就都觉得这个主意好,让小花问过村长,这事便交由姚氏帮忙去城里挑人。
姚氏挑了个利落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前逃荒的时候家人都没了,脸上还留有一道小疤痕,据牙人说是个脾气倔的,被前主家的老爷看上了却不从,硬是给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于是被发卖出来了。
“我选人的时候改变了主意,想着老方家那边其实也没什么活,反倒是圆宝又要读书又要采药更忙一些,干脆就给圆宝买个丫鬟,让她每天去老方家那边打扫洗衣,其余时间久帮着圆宝做活。”姚氏说道。
宁氏觉得姚氏实在太聪明了,想想也是,老方家那边就一个人了,能有多少活干啊,买一个人回来要花几两银子呢,要不是圆宝卖药材赚了钱,当家的又非要照顾他爹不可,她还真不舍得。
现在换作是伺候自己女儿的,平日里还能帮家里干活,那这个银子花得也就值得了。
于是乎,圆宝就多了个婢女。
一个为了保护自身敢在自己脸上划一刀的姑娘,圆宝给她改名为剑兰。
方家现在没有多余的房间,剑兰就住在山脚的屋子里,剑兰话不多,做事也很利索,几天下来,宁氏对剑兰十分满意,她都能闲下来专心跟姚氏学绣花了。
方得寿穿着干净的衣裳,难得地特意跑到方家门口蹲着,等到方大富和宁氏出门,低着头轻声给他们说了声谢谢。
方大富可高兴了,对着宁氏天天说着好话,宁氏心情也很好,一家人和谐得很。
老方家那边还是给建了火炕,圆宝给出的钱,就当做是给村里人的第一笔生意,村里的青壮用这钱切了肉买了浊酒,一人一口小小的庆祝了一番。
次日,家家户户凑些米粮出来,做了干粮,让方氏的火炕小队带着出发。
北边的村子建火炕很便宜,可是那边的人不会大老远的过来,有这手艺又长途跋涉来到这边的,喊价五两银子,也就县城的人能给得起这个钱了。方氏小队合算了下,他们镇这么偏僻,价钱高了谁都不舍得出这个钱,所以才定了一两银子这个价钱。
他们首先去里长那边免费给里长建了一个,在里长的表扬下,开展了建火炕的生意。
隔壁崔家村最近,自然是最先去那边,一连几天都有崔家村的人过来,说要瞧瞧那火炕是不是真的,等他们往暖呼呼的炕床一躺,立马就下订了。
以往都是方家村的人羡慕崔家村的人能吃饱穿暖,现在倒过来是崔家村的人羡慕方家村的人有门好手艺了。他们的竹制品能买些钱,吃饱是不愁的,可是冬天却十分难熬,冷得睡不着是常有的事,只能一家人抱着被子围在壁炉旁边烧柴取暖。大人身体壮还好,年纪大的冬天一来就要了半条命,冬天过去要缓上好几个月才把身子养回来,当然了,这比方家村要好很多,起码他们村就没冻死过人。
不过现在方家村再也不会冻死人了,因为他们家家户户都有了火炕,而且这手艺还能让他们赚上许多银子,光是崔家村这儿四十几户人,就算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这钱,方氏小队估计至少就能赚二三十两,这镇上还有这么多的村子呢,日后方家村也不会饿肚子了。
随着崔家村的火炕一个一个建起来,周边的村子也知道这事了,纷纷过来打听。
不少人起了心思想要偷学,可是方家村本就是全村壮丁出动,又在顾文誉的指定下跟买家签了建筑期间不能逗留屋里的文书,又特地安排人守在屋子外头,确保没人能够靠近,那些人见状也只能歇了心思。
但到底是门赚钱的手艺,才建了三个炕,就有不少人想要拜师学艺了。
方家村的人自然是不愿教外人的,但是村长想了想自己村人丁单薄,附近几个村子还好,再远些的就不好说了,那些大村落一个村就成百户人,若有心思坏的,到时村口村尾围上,就是不敢要他们的命,磋磨几天也够他们受的。
他晚上找顾文誉商量,顾文誉赞村长看事长远,毕竟现在就只有县城的人有火炕,附近几个镇都没有呢,这一两银子他们看着多,但是若有人舍得这一两银子,就让他们建了火炕,然后再拆开呢?毕竟火炕的原理并不复杂,琢磨一段时间也未必不能学会。
“那,那怎么办才好?”村长只想到别人会逼他们教手艺,可没想到还会有人舍得出钱建了后再自己拆了琢磨的,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到的事情比他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