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衣着干净不见缝补,见其刚才收了脚,圆宝便知其不是那些不讲理的人,于是她三两步跑过去上前拉着那妇人的衣袖,扁着嘴欲哭,“这位婶子,求你行行好,不要霸占我们租的屋子可以吗?”
妇人看了看屋里头正让正宝扶着下床的方大富,咬了咬牙,掏出了个钱袋,忽然后头有道虚弱地响起,“母亲,我们去别处吧。”
圆宝下意识往外头瞧,只见月光下一青年靠在院子的柿子树旁,低垂着眼帘,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声音有气无力的。
这人病得很重。
妇人听罢,收起钱袋,不满地看了屋主大娘一眼,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回身去扶人。
那青年刚走了一步,踉跄了一下,站着喘了几口气,才再走第二步。
圆宝眉头轻蹙,以她行医经验来看,这人若然不静躺着休息,恐怕病情会加重,这时辰外头很难再找房子借住了,她不愿一家子出去再找落脚的地方,可她更不能看着病人不管不顾。
“婶子,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今夜和我们家先挤挤,这床可以躺两个人的。”圆宝说完,又转身对宁氏说,“娘,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方大富和宁氏都是敦厚的,想也不想地招呼人进来,宁氏更是去帮忙扶人。
屋主大娘瞬间露出笑意,也上前去帮忙,“相逢就是有缘,这房租我减你五文钱吧。”
“是我们愿意让他们进屋的,你怎么还收钱?”圆宝实在不喜欢这屋主。
屋主没理会她,只一个劲儿地瞧着那妇人,“你看着大晚上的,我们家还得多烧热水什么的,一家子都没能安睡呢。”
妇人不想跟她计较,掏出一串钱来准备给她,圆宝一下就抢过来了,绳子解开就开始数,嘴里嚷嚷着,“你这买卖不老实,不过我们也不计较,就拿回房租算了,这婶子也是被你骗了的,自然不能按照原来的房租算。我们两家都不去衙门处跟你说理,你也不能黑着心肝赚我们钱。”
这样做生意的人可不能惯着,圆宝数了十个自己拿着,再数了四十个塞给屋主大娘,“说来还是你赚了呢。”
屋主大娘啧了一声,心里衡量了一下,拿着铜板转身就走了,“热水你们自己烧吧。”
圆宝把剩下的五十文给回那婶子,妇人满是愁容的脸色微微一松,语气温和地跟宁氏说道:“你女儿真伶俐,是个好姑娘。”
当父母的都喜欢听别人赞自己孩子,宁氏也不例外,招呼正宝过来把床从墙边移开来,留出两旁的空间,这样方大富和那少年各睡一边,两头都能照顾到。
出门在外大家都是警惕的,不过有圆宝这样一个小丫头跟着忙前忙后,宁氏又是那种做事不多话的人,摆弄好了两个病人,妇人跟宁氏打地铺的时候也就聊了起来。
妇人姓姚,夫家姓顾,她道家中原是经商的,只是丈夫一场意外人没了,独子又忽然有疾,家道中落不得不来投靠亲戚,沿路经过此地时孩子病情加重,只好连夜入城逗留歇息。
毕竟都是当娘亲的,只要聊上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
圆宝无事可做,趁机走过去打量那青年。
青年五官精致,白白净净的,一头黑发就那么散落着。
都说灯下看美人,也不知是来这儿后天天看着村里皮肤黝黑的男子多了,眼前这个青年在灯光之下,直接就惊艳了圆宝。
这样俊俏的容貌,放在哪儿都是个抢手货。
大概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青年闭着的双目忽然张开,看到打量自己的是个女娃儿时,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粒糖果朝她招手,“给你糖吃。”
圆宝默了默,还是靠过去接糖,她假装不经意地一手搭上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悠悠地去接他手指捏着的糖果。
脉搏的跳动从指尖传来,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圆宝下意识眉头轻蹙,抬眼仔细去瞧青年的面容。
中医里的望闻问切,望其五色,闻其五音,圆宝即使没有问,但也习惯性地去观察他。
这样的举动通通落到青年的眼中,他轻笑着问道,“你家中有人从医吗?”
“没有。”圆宝迅速收回了手,下意识看向四周。
方大富闭眼半张着嘴显然已经睡着了,正宝守着他旁边靠墙坐着,头歪着也是困得眯着眼,宁氏和姚氏在外头烧热水聊天,完全没在意他们这边。
“你若是想学医,我马车里有几本医书,就送你了,就当是谢你让我们在此处落脚。”青年柔声把话刚说完,忽然就咳嗽得厉害。
姚氏和宁氏看了过来,姚氏放下手中的水勺找杯子,宁氏也帮忙找能喝的凉开。
姚氏进屋来,一边给青年顺气,一边目中含泪地跟宁氏说道,“若那郎中真能治好我儿,我给妹子你当牛当马,伺候你一辈子。”
宁氏指着圆宝对姚氏说道,“能不能治好我不敢打包票,不过我这女儿以前是床都下不来走几步的,你瞧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可健康了。不论如何你总归要试试,这个不行就找下个看,可不能总想着寻死。”
“娘,你又胡思乱想了是不是?”青年沉着脸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怎么样那都是我的命,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找到兴叔后你就安生过日子。”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在了,我还能怎么安生?”姚氏捂着嘴哭了起来,宁氏扶她到一边安慰着。
青年一脸平静,咳嗽了几声,柔声道:“娘,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别再找什么郎中了。”
姚氏哭得更大声了,方大富和正宝都被吵醒,茫然地看向她。
青年察觉身边的人醒了,道了声抱歉,并吃力地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转头微笑着递给方大富道:“这位大叔,小子名唤文誉,有事相求于大叔。”
方大富还没跟这么斯文的人打过交道,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有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帮得上的我肯定帮,就是你也见了,我们一家子都是普通的农家,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忙。”
顾文誉依旧微笑着,“小子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小子已时日无多,眼下也只能拜托大叔了。劳烦大叔多留两日,待我离去之后随便找个地方安葬,然后送我娘到这桃李县的方家村的郑兴家,我身上还有二十两银子,全当作谢礼了。”
二十两?
圆宝震惊,在她眼中,身怀二十两已经算是有钱人了,要知道她劳心劳力画十几天花样,才能换几百文。
而此时方大富和宁氏也震惊,方大富嘶了一声,“你要找方家村的郑兴?是高高大大的,当猎户的吗?他父亲可是叫郑宇?”
“大叔你认识兴叔?”顾文誉问。
姚氏也停了哭看过来。
方大富和妻子对视了一样,沉默了起来。
圆宝想了想,“是咱们村尾郑伯伯家吗?”
“是他们家,不过……”
方大富欲言又止,顾文誉也看出来了,“大叔但说无妨。”
“我们村尾的郑屠户,是郑兴的大哥,早些年上游的堤坝塌了,夜里发大水,我们村尾那一块地儿都淹了,兴哥水性好,把那一片被困的人一个一个救出来,谁知他自己到最后却是失了力气,被水流给冲走了。”方大富叹气道。
“他……他……”姚氏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顾文誉看着瓦顶,久久没有说话,随后不知道想说什么,却是猛地一阵咳嗽。
圆宝眼尖地看到他手上捂嘴的帕子,沾了一丝血色。
毒性蔓延得越发厉害了。
病危的人若是心存意志,往往能多熬些时日,若是心如死灰,便会加速死亡。
圆宝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屋子里就只有姚氏低低的哭泣声,良久,顾文誉轻叹一声道,“大叔,附近可有深山老林?”
方大富想了想,“这儿我不熟,不过我们方家村后头有连绵的山林,你想到山里去?你这身子骨可不能进山上去啊,遇着猛兽跑都跑不掉。”
“谢谢大叔。”顾文誉缓缓闭上眼,轻声说,“娘亲,明日你把银两和马车那箱子东西送给大叔一家,你随我到处走走吧。”
方大富连忙推迟,也没帮上忙,不好拿人家的东西。
顾文誉却是说与圆宝投缘,一来是答谢今夜收留歇息之恩,二来是送给圆宝做见面礼的,说那箱子里头都是他一些儿时的玩意,还有一些杂书,圆宝这个孩子正好适用。
方大富坚持不要,不管是银子还是什么,他什么都没做,拿了也觉得烫手,但是顾文誉没跟他多说什么,似乎是累极了,闭着眼不再说话。
宁氏那边也跟姚氏说东西不要了,让他们明日跟着一起去找那郎中看看,然后让圆宝和正宝赶紧躺下睡觉。
圆宝听话默默地躺下了,方大富和宁氏没能完全理解顾文誉的话,但她却是听明白了的,顾文誉这是要带着他娘亲一起寻死。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只要能养活,谁家不是好几个兄弟姐妹的?若是家道中落要投靠,爹那边的亲戚不行,娘那边的亲戚也是可以的吧?他们母子一个姓姚一个姓顾,却是去投靠一个姓郑的,而郑兴这个人没了,郑兴的哥哥还在,他们却是放弃投靠了,可见郑家跟他们也不是什么亲戚。
这家道中落是要落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这个每一辈都是兄弟姐妹一大堆的年代,连一个亲戚都没有?
想到这儿,圆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想必,他们不是没有亲戚,而是亲戚里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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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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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