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又一道闷响,先时还明亮的天空立马阴沉了下来。眼见着雨马上来了,空气愈加沉闷黏腻。
村子里平日玩闹的孩童大叫着四散奔开,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林家院子大门紧紧关闭着,院子里萦绕着缕缕药味,让本就沉闷的天气更添燥热。
孙巧巧手脚麻利的收拾完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和野菜干货,刚走到东屋檐下,豆大的雨便落了下来。
她暗道一声:“幸好收的及时,不然婆婆脸色又该不好了。”
不过这话她只能心里默念,是绝迹不敢说出口的。
孙巧巧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听着屋里窸窸窣窣地谈话声,然后低下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理了下身上半旧的衣服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进门左手边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竹床,此时床边围满了人。
“不中用了,早做准备吧。”
赵桂芳面露难色,声音夹杂着哭腔:“强子爹,你再给看看。江盼他,他才十六啊!”
林强爹收起药箱,摇了摇头:“我实在无能为力,这孩子平时身体本就有所亏空,加上这段日子太过劳累,悲伤过度之下就没有什么求生意志。你们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吧。”
说着,背上药箱就要走。
“林大伯您不要走,求您救救我哥,我哥还能活,求求您。呜呜呜……”
林强爹低头看向抓着自己衣袖的小女孩儿,面色枯瘦,眼睛通红。他心有不忍,不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披上蓑衣,大步迈入雨中,扬长而去。
赵桂芳半拉半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儿,劝说道:“萍萍你快起来,不要坐在地上。林大夫也已经尽力了,你哥他……,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你还有弟弟要照顾,要往前看啊。”
谁知这话说完,林萍萍猛地用力推开赵桂芳,大声哭喊:“你胡说,我哥还好好的。你有办法,你就是故意不想治!”
赵桂芳面色僵硬,张嘴想要解释。
林萍萍又指着她哭道:“是你,都怪你!我哥前天醒的时候,是你跟他说没钱给他看病,要将我卖去当童养媳,哥哥一气之下才昏倒的。都是你!”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时静了下来。
赵桂芳心下微恼,讪笑着解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也是为你们兄妹三个好。就算你哥哥没了,你做童养媳换的银钱,还能养活你弟弟。你不领情就算了,竟还怪我。”
“你胡说,你明明……”
一道闷雷带着闪电劈下来,掩盖了林萍萍后面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顶着大雨进来,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看向赵桂芳,语气带着迟疑:“娘,花媒婆来了,这会在大门外,要让她进来吗?”
说着,微微皱眉看了下满脸泪水的林萍萍。
“当然要让进来,你先去开门把人带到堂屋。”赵桂芳应的干脆,又对着一直站在后面的儿媳说:“巧巧,你带萍萍洗把脸,换身衣服,再带过来。安安留在这儿陪陪你哥哥,其他人都去堂屋吧。”
说完,也不理会众人,起身走了出去。
……
江盼是第二道雷声响起时醒来的,只是一直没有睁眼。
他就那么闭眼听着雷声接二连三的想起,听着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听着隔壁屋子里不大不小谈话的声音。
江盼觉得有点生无可恋。
他本是一名21世纪阳光健康开朗的大好青年,生活虽偶有曲折,十二几年来倒也无病无灾。
本以为往后的几个二十几年,也能平平淡淡的度过,谁想一着不慎,竟碰上了这么离奇的事情。
仔细一想,他江盼的人生也确实好几次脱轨。
江盼出身在一个南方二线城市的小康之家,上面有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他是顶着计划生育的罚款和父母的下岗出生的。
不过福兮祸兮,下岗后的江家父母将江盼丢在乡下奶奶跟前,带着大儿子经营一家饭店,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也能够上个中产家庭。
大学四年临近毕业,江家父母大哥都等着江盼回来自家公司帮忙,可江盼的叛逆期姗姗来迟,一来还是深水炸弹。
江盼对着家里出柜了,说自己喜欢男人。
问是否有交往的对象,回答没有。
再问是不是搞错了,回答自己对着女的硬不起来。
江家父母一时无言,一时无法接受。
面对从小不在身边的小儿子,两个在商场游刃有余的成功人士,举手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江盼离家回到乡下继续跟奶奶生活,而江家父母也不闻不问。五年来相安无事,除了江家大哥偶有联系。
江盼回到乡下奶奶家,就做起了自媒体。
借助乡村资源,加上又是专业相关,一时间就火了起来了,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田园居家美食博主。
江盼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想着这两年物色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两人一起过归园田居,把酒话桑麻的生活。
只是还没等这一计划实施,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了。
江奶奶去世后江盼很是丧气了一陈日子。
这天他从宿醉中醒来,伴着正午的烈日踏上了奶奶常去的山头。
江盼躺在山顶上,看着山中郁郁葱葱的景色,心里想着对他宠爱有加的奶奶,在虫鸣鸟叫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却是在一处破旧的农村土房子里。
他朦胧着睡眼打量了一圈,眼下这间屋子没有一处跟他记忆有关:屋顶被烟熏的有点焦黑,隐约能看到几根梁柱,都是上了年月的;墙壁是用土黄色的篱笆夹着稻草糊的,靠近门框的地方有点脱落;大门关着,不知是否是天气的原因,屋子有点昏暗,只透过狭小的窗户打进来一些微弱的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屋外雷声鸣动。
他的人生再一次脱轨。
江盼心里嘴里发苦,他只是有点悲伤的睡了一觉,再醒来已是陌生的时空。
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怎么样了,是否还会醒来?
如果醒不来,逢年过节谁能惦记着给已故去的奶奶烧点纸钱?
如果醒不来,父母是否会找自己,是否会伤心?
早知道就不那么贸然出柜,让父母伤心,而今只留遗憾。
江盼直挺挺的躺在有点发硬的床上,再度闭上眼睛。
睡过去吧,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会回到过去,那个有奶奶的世界。
……
隔壁屋子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林家二老斜倚在屋子右边的床头,左边堂屋的竹椅上坐着赵桂芳和花媒婆,赵桂芳男人林二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靠门的位置。
孙巧巧将林萍萍带进来后就出去了。
此时赵桂芳正对着蹲在她旁边一语不发的林萍萍苦口婆心:“……萍萍你还小,不理解婶子的一番苦心。大夫都说你哥哥救不活了,要能救婶子还能不管他吗?”
“你哥哥没了,你跟安安你们两个还得活。咱们家穷,养不起那么多人,不是你,就得把安安送人,你舍得你弟弟吗?“
“再说,就算给安安找户人家,那也没有你花婶婶给你找的杨家好。你过去吃穿不愁,就是享福的,还能时常接济你弟弟,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听到这话,旁边蹲着的林萍萍顿了一瞬,又继续拿手指划地,依旧不言不语。
赵桂芳掏心掏肺说了这许久话,嘴巴都干了,也未见林萍萍应声,心里有点恼怒,但也知道不好发脾气硬逼,跟旁边的花媒婆对视一眼,咬牙加了一层筹码:
“杨家心善,知你姐弟可怜,特许了十两银子。这银子给你拿五两傍身,余下五两给你哥操办后事,以后你弟弟就在养在婶子家。你该点头了。”
其实花媒婆说杨家给二十两银子,十两过明路,十两走暗里。
赵桂芳本打算随便给林萍萍一二两银子,再准备点行李装点门面就行。
可谁知道这林萍萍平时唯唯诺诺,以为是好拿捏的,不成想她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不应。
赵桂芳眼馋银子,又想这拖油瓶能甩开一个是一个,花点钱换个好名声,何况还有私下的十两银子,便咬牙说了十两银子的事。
这银子许出去,便觉得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林萍萍如何都会应了。
要知道普通农户,一年忙碌下来手里也不见得能留下五两银子。林萍萍一个八岁的女娃,平时见过最多的钱也就是挖野菜得来的几文,还只是过手而已。
赵桂芳笃定林萍萍再没有不满不应的,正要接着说后面安排,冷不丁看到林萍萍抬头,眸子黑的发沉,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林萍萍干枯的嘴角抽动,发出一道细小而坚定的疑问:“杨家那般好,婶子怎么不让四姐过去?她比我年长,又素来懂事,让她去杨家岂不更好?”
似是没料到一直沉默的林萍萍会突然发问,屋子里具是一惊,都抬眼向她看去。
林家二老眉头微叠,布满褶子的脸上写着不耐。
林二柱似是没想到平日唯唯诺诺身形瘦小的侄女会出言顶撞长辈,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又低头闭上了嘴巴,家里平时都是赵桂芳操持,他说不上话。
赵桂芳懵了一瞬,下意识拔高嗓门:“你四姐怎么行?!”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很快反应过来,耐着性子让声音尽量温柔:“杨家幺儿跟你同岁,即是找玩伴就要找年纪相仿的;你四姐年纪太大了,她哪里合适?再说这剩下的银子还得给你哥操办丧事,你不去谁去?”
赵桂芳虽然重男轻女,但对唯一还留在身边的女儿还是比较疼惜。
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女儿去给傻子做童养媳,换来的银子还要帮一个外姓人办丧事养弟弟?
这笔账赵桂芳算的清楚,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全家十几口人,能干活的没几个,都是要张嘴吃饭的,她不精打细算好好安排,一家子喝西北风?
怪就怪大哥大嫂两口子命不好,上山砍柴都能遇上大雨丧命,留下三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她必须得为自己的儿女打算,不能让这几个拖油瓶拖累自家。等办完江盼的丧事,安安也得送走。
为顾着在村子里的声誉,只能让萍萍自己点头,否则这和平年代的,落个卖儿卖女的名声,自家孩子以后都抬不起头。
本来以为江盼没了,萍萍平时又胆小怕事,这银子都许出去了,就没有不应的。
可谁知这林萍萍平时不言不语的,犟起来比骡子还难拉。
赵桂芳想到此处,心里一口浊气无处可吐,憋的心口发疼。再看一屋子闷不啃声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对着林萍萍继续威逼利诱,留在东屋陪着江盼的林安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脸颊红红,声音激动的大喊:“醒了,醒了!”
然后便被门槛绊倒,跌了一个狗吃屎。
站在门外的孙巧巧刚要去扶,一直不吭声的林萍萍已经“刷”的一步并两步跨过去将小男童抱起,小心拍打身上的灰尘,又揉了揉擦红的手掌。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说清楚点,什么醒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老爷子拧眉呵斥。
“阿哥醒了,是阿哥醒了!!!”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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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