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哨的囚车临着山崖,车马队停驻在土路上,干燥的寒风吹动从车上搬出来的稻草。
这时一个人在远处催促道:“赶紧关她上车,磨蹭什么呢?”
“你先上车。”齐思微伸手拉她。
谷欢清看向他修长的手指,选择撑着木头,翻进囚车的内部。
膝盖接触被褥居然还很柔软,她弓着身子钻到里面去,回头准备跟齐思微说话。
就见他钻了半个身子进来。
“你做什么呢?”谷欢清已经放松下身子,进去坐下了。
“你不是有事情要我帮忙。“
齐思微神色如常,与谷欢清并肩坐着,因为囚车里容纳两人显得狭窄,他的腿被迫放在外面。
虽然这让谷欢清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她还是认真道:“你能让有双去把孙风带着,作为你的亲信一道进京吗?他想同我一起。”
齐思微笑了笑,“当然可以,那孩子机智果敢,我很欣赏他。”
说这还从怀里拿出一个汤婆子,递给谷欢清,“拿着这个能暖和一点。”
“多谢。”谷欢清拿过来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
思考着自己的脸色到底差到什么程度,大概真的看起来要死了。
就听远处又有人喊道:“齐浚,你磨蹭什么呢,要出发了。”
谷欢清手上左右转着汤婆子,对这个称呼觉得新鲜,但也没多问。
齐思微从车上跃下去,转回头看了她两眼,“思微是我的字,我单名一个浚字。”
谷欢清点点头,“浚哲文明,温恭允塞[1]。”能感受到他家族对他的期待。
当她觉得对方终于要离开,结果他又回身问她:“孙风来京城跟你的目的一样?”
谷欢清愣了一瞬,答道:“是这样。”接着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顾左右言他。”
凭借她对于齐思微的了解,此人话里有话,但两边情报不对等严重,她猜不出。
相比谷欢清穿的厚袄,齐思微穿得很单薄,他看过来,神色里莫名带有一些天然,“没什么,马上命有双去找。”
“他应该就在躲在这附近,有双吹一下哨子,就会出来。”
说罢他离开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囚车被锁住,车马行使起来,轮子滚过土石十分颠簸。
坐在软糯被子上的谷欢清,捧着汤婆子靠在一个角落,好在很温暖。
*
马车行驶在山谷间,谷欢清望着一线的天空,估计着几个人的关系。
佘杰的官职很高,但对那个陌生人,很恭敬,又与齐思微亲近,大概是当朝太子。
佘杰与他们之间交流不多,来这里的目可能并不相同。
山崖上突然看到一个骑马的粉色身影,从队尾扬鞭追上来,直到囚车附近才放慢了速度,与车队同频向前。
谷欢清认出来是孙长乐。
她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车队的人也没好像没人察觉,就让她这样一路跟着。
“你放心,她们跟我在一起。”对方高声喊道。
谷欢清回道:“多谢你,天高路远,我会保重的。”
她觉得眼前很模糊,汤婆子里面的热水变凉,身体逐渐觉得冷了起来。
扬城百姓生活难以维系,戏班子的生意不景气,她们肯定很艰难,但是平安就好。
*
很符合齐思微的猜测,还没看到京城风光,谷欢清就被毫不留情地关进大牢。
在唐景那里一番历练后,她对这种幽暗潮湿的环境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路颠沛,谷欢清也不管其他,索性直接坐到了冰凉的地上,京城的温度比扬城冷很多,冷到谷欢清有些无法适应。
狱卒为枢密副使搬来一个交椅,他坐下来,看向谷欢清。
谷欢清胳膊垂下来,反过来观察他。
一路马不停蹄,佘杰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露出一个方正的额头,嘴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沉静而毫不遮掩地审视。
她开口道:“大人一路辛苦,怎么不先去休息。”
他没理会她带有讽刺意味的话,直言道:“说说你和唐景的关系。”
谷欢清明白他话语间的情/色上的怀疑,“没有关系,他关着我,只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
“你所知想必很重要。”
“大人没必要试探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她的手虚虚地扶在地上,“坦白说,在他把我抓走前,我对他的计划完全没有了解。”
“孟要是他的人。”
谷欢清点点头,如此看来佘杰所了解的并不少。
“那个叫钱绰的走私犯呢?”他靠在椅背上,手撑在扶手上。
谷欢清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竟有几分陌生,她缓缓开口道:“是自杀,我们当时就在现场。”
“你们指的是?”
“我,孟要,齐思微,柳方晏。”谷欢清一个一个数起来。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意在自己这里寻求佐证,他们之间并不全心的信任。
“就仅仅是畏罪自杀?”
谷欢清摇头,“他们曾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不想被用刑,被审判,最后背叛他们。”
这是否客观,她无法确定,但的确是她看到的。
“那你在其中是什么角色呢?”
“我最开始是为了去救齐思微,我想您也知道。”谷欢清坦言。
接着一五一十地将荆县的经历重复了一遍。
“你为什么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救他?”
谷欢清愣了一下,接着无奈道:”我去之前并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
她如果说她是为了钱,对方一定会反驳她,“当然,我也不希望听到他的死讯。”
她把这归结为职业病。
前面这些问题,首先怀疑她与唐景的关系,接着是和齐思微,不可谓没有偏见。但在审判者的立场上,这又无可厚非。
“这么说你们并不熟悉。”
谷欢清垂下眼睛,“有事情需要我帮忙,他会出钱委托我。”
他们的确不算相熟,虽然也算有些了解,但没必要说,对他们二人都不利。
“据我所知,他因你杀了柳方晏。你却说只有金钱关系?”
谷欢清嘴唇颤抖着张开,沉闷地从喉咙深处冒出一声疑问,震撼的同时也很快厘清。
“我很怀疑您的说法,其中应该是有其他缘由。”
可能是他和太子之间存在嫌隙,更可能时柳方晏早有问题,两人趁机处理掉他。
佘杰沉默着凝视着谷欢清,随后改了话题。
问了很多关于在山坳里面的事,军队的规模和形制,关键的领袖人物,还有很多细节,谷欢清能回忆起来的都尽力答了。
“所以他们起兵造反,是因为无地可种,无米可食?”
她迟疑了一瞬,“对他们来说是这样,当然也有唐公游说的影响。”
“因此他们忠诚,总是充满斗志。”
佘杰的面色逐渐下沉。
谷欢清一番对谈下来,虽然他是个偏见很多的士大夫,至少看问题的观点是出于实事,而不是朋党之类。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佘杰没有说话,但是沉默地姿态像是在聆听。
“荆县的问题,到底要怎么处理?”
见对方似乎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谷欢清便补充自己的猜测道,“想离间他们与邻国的关系,但是出现了问题对吗?”
这样才能解释,朝廷一直采取保守的策略的原因。
“的确。”佘杰给了肯定的答案,随后提问道:“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算,只知道他们间来往密切已经很久了。”
*
在枢密副使离开后,她被留在大牢里。
为了少受一点冷风,靠在一个墙角处,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合起眼。
恍惚间听到了说话声。
“大人他在这呢。”
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谷欢清睁开眼。
牢房外面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墨色锦衣,年岁渐长,俊秀眉眼生着皱纹,虽然被逐渐发福的身材遮去大半,脸上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是个美人,难怪唐景在你这折了。”他笑起来。
她面色平常,淡声道:“大人同他很熟?”
“倒是个胆子大的。”他挥挥手,冷声道:“门打开。”
那狱卒显然有些犹豫,那人不满地蹬了他一眼。
狱卒才颤颤巍巍地掏钥匙,把门打开了。
这人又是哪号人物。
对方迈着方步,横晃进来,俯视着谷欢清,“我跟他不熟,但我知道你跟他很熟。”
“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他一直怀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谷欢清皱着眉道。
此人目的不纯,要是乱说话怕是要坏事。
他蹲下身子,附身到谷欢清耳边,道:“什么也不知道,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别一会知道,一会不知道。”
谷欢清保持着姿势没有动,笑着道,“大人这是何意,我的确不知道。”
对方站起身,用脚碰了碰她的脚踝,“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谷欢清嫌弃地挪开一寸,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当真傲慢,心知肚明她在京城无依无靠,面对不加掩饰的试探,也无力反抗。
她突然冷笑了一下,一个个没一个把她当人。
她正忿忿着,又听到了门外有声音传来。
还真是够热闹的,谁都要来参观一下。
来者却是个老熟人。
谷欢清一直紧绷的神经,看清来人时,不自觉放松一些。
齐思微身上披着一个厚实的披风,目光对上后,轻轻笑了一下。
眼睁睁地看着她向一边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