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唐公那离开后,她便没再见到唐公,所以对于谷欢清现在能查唐公的突破口只有这间商铺。
经过这些日子的共处,谷欢清发现这里的伙计不全是唐公的眼线,更大一部分是在他这里混口饭吃的平民百姓。
他们最开始对谷欢清格外关注也只是因为好奇,哪怕是这样他们对唐公从心而外的尊重与认同,也让他们成为无可置疑的唐公的人。
现在谷欢清也渐渐能把他们分开了,百姓们从相貌上觉得她柔弱,但渐渐也认同她的能力和干练,相处的还算愉快,这让她也有了些喘息的空间。
清晨,谷欢清正拿着手上的货品册簿查看,现在唐公并不信任他,凡是与银两相关的事,都不经过他手。
但她也发现,商铺易主后便不再使用纸券,唐公不在延续钱绰的勾当,以免被官府盯上。
这是一个男子跑过来对谷欢清道:“货品那边是出现了些问题。”
“怎么了。”温言谷欢清马上抬眼看过去。
“有东西丢了。”
谷欢清不再那么担心,找东西是她的拿手好戏,她道:“可否带我去看看。”
“那自然好,我还怕掌柜的不愿意呢。”那人很是憨厚地笑笑。
谷欢清合上册簿,起身跟了出去。
去往的地方是个交易市场,各种来自各地甚至别国的货物在这里交易。人头窜动,乱得人的视线很难聚焦在一处地方。
“掌柜,你跟我来。”
谷欢清跟着在各种商品中绕行,红木家具,番邦丝缎,看得人应接不暇。
人群间她逐渐锁定了一伙人,其中有些熟面孔。他们分成两边,明显在争吵,她指着那个方向问:“那边?”
伙计点点头。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东西都给你们了,我们还要付什么责任。”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了,是给了,但清点后就是缺了那玉尊啊,不找你找谁。”
“我们这一直好好的,到你们那就出了问题,你倒赖上我了。”
“偏偏是那最贵的玉尊没了,定是你们见财起意。”
谷欢清听了一阵,这么吵下去永远也吵不明白,“行了。”
两拨人齐刷刷地往谷欢清这里看,其中有人叫了一声“掌柜的。”
谷欢清笑着点点头。
两拨人争得面红耳赤,现在谷欢清横插进来,两面变成了愤怒的沉默。
这里整体都比较乱,可能就是某一方疏忽,被别人偷走了。但真要追责到底是谁的责任,在这个时代难度太大了,不如先找到东西。
“那玉尊长什么样子。”谷欢清开口问道。
一个人拿出一个清单,“白玉方尊”几个字旁边,用细笔勾勒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方尊来,仅黑白线条就能看出来价值不菲,下面还有工匠的名号与完成时限。
能看出来是这次的重要商品,难怪这么着急。
谷欢清问了问系统,系统回答【水中捞孤月】。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流,道,“我去那边找找。”
*
她沿着河流走着,重复着这个词语,水中捞月,徒劳无益。
远远看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晃动,谷欢清两步并一步地跑到那附近,看到一个跪着前进的小身影,背上绑着一个偌大的行囊,还是个熟面孔。
年轻人察觉了身后有人,一转身看到是谷欢清,索性一屁股坐在河滩泥中,“你能不能不这么阴魂不散。”
谷欢清蹲下身子道:“我还想问,你能不能不这么贼心不死?”
年轻人脸偏向一边,没回答。
“你不怕我带你去见官。”谷欢清轻轻叹气后道。
“你不敢的,这东西是走私出去,如今又走私回来的。”年轻人得意着,“到时候唐公也跟着遭殃。”
“我不怕他遭殃,”
“你少骗人。”年轻人把那玉尊抱在怀中,“你是唐公的人,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谷欢清觉得好笑,客观上她还真是唐公的人,虽然钱绰又觉得自己是他的人,然而她谁的人也不是。
“我看见了,那天你跟着唐公教出来的小秀才去他的草堂了,而且你不是成了那店铺的老板。”
谷欢清赞道:“没想到,现在这件事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了。”
“没眼光,是我消息灵通。”
“所以是我在那做掌柜后,你害怕不敢再到店里为非作歹,把战场转到这来了?”谷欢清故意逗他。
“放屁,我是怕唐公。”抬头看到谷欢清凌厉的眼神,又收声道,“好吧,也有些怕你。”
“你为什么怕唐公呀?他相处起来应该很温柔吧。”
他向四面看去,周围都是河滩上长得高高低低的蒿草芦苇,风一吹起来,能模糊听到不远处市场的交谈声。
“他不是什么好人。”年轻人小声道。
却像砸在谷欢清心头般得,让她愣了一下,“这我倒是不曾听说。”
从小孩子嘴里能听到一个与大众截然不同的评价让她很惊讶,而后又道:“你不怕我告诉唐公。”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可怜我。”他说得不情不愿,好像吞下一块石头般艰难。
谷欢清盯着他,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我是觉得你很聪明,做别的未必赚不到钱。”
他摇摇头,“我意思是,你是好人,但有点傻。”
谷欢清不说话,直接伸手去拿他的包裹,年轻人极不愿意抱着不松手,谷欢清用力拉扯了两下才成功拿到包裹。
年轻人手按在地里,两人一番争执,谷欢清的裙摆也在地上拖了又拖,都沾染了满身的污泥。
“为什么那么说唐公。”谷欢清觉得他定不是无中生有,也算让她抓到一点苗头,所以不能轻易放弃。
年轻人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你跟我来。趴着走,别被人发现了。”
*
两人一前一后匍匐着出了市场的河滩区域,才站起来走了一段路。
“你叫什么名字。”谷欢清问道。
“孙风。”他答道,两人又闷头走了一会,他对着一个破房子说,“到了。”
面前屋子看着摇摇欲坠,屋檐上的稻草只剩下薄薄一层,如果下雨,屋里怕是没有一处不漏的地方。
“这是我的家。”
谷欢清看了眼草屋,又看了眼孙风。
“我家以前还有地。”孙风走上前坐到屋子门口,“不过有地也没用,种地也吃不饱,不种地更吃不饱,一个样。”
谷欢清同他并肩坐着,皱着眉问道:“是因为税赋。”
孙风点点头。
“后来父母去世后,我和妹妹年纪很小,我家的地也被收走了。”孙风继续回忆道,“之后我们俩基本靠唐公的接济过活,同时也在他的私塾读书。”
唐公还真是做过些好事,谷欢清有些恍惚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妹妹现在又在哪里呢?”
孙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你既然是唐公的人,想必也见过我妹妹。她小时染病,没法说话。”
谷欢清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个英气的眉眼,点点头,“我想我见过。”
“她几乎疯狂信仰迷恋着唐公。”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程度或轻或重,妹妹疯狂的程度谷欢清不亲眼所见,也无从知晓。唐宫教养多年,小孩子依赖是很正常的。
“但唐公根本不像她想的那么完美,不是吗,走私劫道他也做。”
“但我做相同的事时,他狠狠地斥责了我。”孙风说道,“如果是好事为什么我做不得,如果是坏事,为什么他要做呢?”
所以这样备受尊敬的人都可以做的事,他做凭什么就是错呢。
“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孙风冷冷一笑,“后来知道他只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谷欢清张了张嘴,思考着怎么跟他解释,什么是君子确实是个难以定夺的命题。
唐公他违反刑律,但也确实救济了很多人,无偿教授知识。身心上都帮助着了荆县的百姓。
“而且,他花出去救济百姓的粮草银子,压根没有记录的那么多。终究也是为了虚名。”
孙风苦笑了一下,“我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就和妹妹大吵了一架。她说君子论迹,做了那么多好事,我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成见,说我是白眼狼。”
孙风越说情绪越低沉,话渐渐听不清了。
如果掌握证据后,她站在唐公面前,一定会毫不犹豫指责他的行为,并去报官。
无论是源于感恩之心的仰慕,还是受唐公的影响,对什么是正义产生怀疑。本质都是唐公的问题。
谷欢清不想把问题让这样的年轻人,拍了拍他弯起来的后背,“所以你们是很久没见了,对吗?”
他点点头,“她不愿意见我。”
“见我也没什么好的,住这种破房子,等我多赚点钱我再去找她。”
“你很想赚钱的话,不如到我店里当伙计。”谷欢清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从他们兄妹这里打开口子找回官银,是谷欢清能想到最可行的方法。
但她也看不下去,孙风这样混沌着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不回头。
“算了吧,那能有几个钱。”孙风撇撇嘴,“而且在唐公手下,可饶了我吧。”
谷欢清抬起手,“这两件事都不是问题。”
“你可以发现好东西,之后负责售卖,卖的高就给你提成,这可是不小的收入。”
“而且你也可以借此多和妹妹沟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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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水中捞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