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绡纱漫卷,运药队已套好三辆骡车。李蜜掀开油布细查,一片片丹参切面纹理似云霞,新采的黄芪片连夜赶制,表面还泛着蜜色。
这批货是他们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的关键,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族长拄拐立在檐下,喉结滚动数回。他不懂药品成色,但看着这满满三车药材,也是满眼热切。
只怪他当初目光短浅,能生钱的菩萨就在眼前,还硬生生要往窄路上走,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看了眼在队伍里护送药材的孙子,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拐杖头在冻土上戳出深痕。但愿蜜娘当真能不计前嫌,给孩子们一条出路才好。
“姑姑当心门槛。"李蜜扶着李银梅登车,这个月到了换新药方的时候,得让师傅再给姑姑瞧瞧。
自打掌了药材库房,李银梅如今人生有了盼头,每日里就盯着人负责药材入库,再仔细记账,人是一点也不劳累,倒比往常精神几分。
要不说他们祖上是生意发家的,不仅李老大能鼓捣着挣点钱,李银梅做起事来也条理清晰,不遑多让。李蜜教她的新式记账法掌握的很快,账目一次纰漏也不曾出过。
今天是肖江和二丫跟着,肖河在家盯着制药作坊,三伯和姑父守着炭坊。
肖江扣紧最后一根捆绳,粗麻绳在他掌心勒出红痕:“四筐竹炭给沈先生和胡掌柜,两筐备用。药材都用油布裹了,也不怕遇上雨水。”
“行,招呼上各位叔伯兄弟咱们出发吧。”蜜娘点点头,越到年根路上越不太平,这次带的货多,李蜜也不敢托大,带了十几个青壮护车。
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二丫突然指着路旁几簇野草惊呼:“是独活!”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灰扑扑的植株与杂草无异,肖江眯眼细看半晌,颓然摇头。
李蜜赞许的点点头,“二丫姐如今当真是好眼力,这确实是独活。”二丫得了表扬,脸颊红突突的,内心止不住骄傲。
李蜜踩着车辕跃下,摘了片叶子揉碎:“叶背绒毛带银光,不错是上等货。”采药队的小子们忙掏出小铲,动作间已透着行家的利落。
肖江略显失落,显然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和弟弟妹妹比起来确实落后了。
李蜜没有说话,车行到半路,她从怀里掏出蓝布包着的书册,这是她刚编完的《青岗药图》初版:“大哥,这书你拿去和咱们兄妹一起各自抄写一本,有不会的字找三丫,尽快学会,然后教给你队里的人,以后采药自己多认多辨。”
说完又提醒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告诉大家别传出去。”
肖河内心一喜,忙点头应下。这书册只有平日上培训课时蜜娘会抄写到炭板上让众人学习,今后他也能有一本,平日里多多翻阅,不信还能让宝贝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德义堂后院里,鹿血正顺着银刀滴入瓷盅。沈淮安腕间发力,整支鹿茸如剥笋般绽开细密蜂窝。阿泽踮脚欲嗅,被师傅用刀背轻敲额头:"雄麝带煞,仔细冲了药性。"
听到院外的声音,阿泽耳朵先动了,“是我家的骡车。”
待人将药材卸到院里又有序离开,别说沈师傅连阿泽都有些惊讶,这才几日光景,竟已有如今的规模了。
沈淮安让人去请掌柜,他拿起李蜜带来的药材细细查验,指尖在黄芪片上轻轻一刮,细碎的药粉竟如金箔般簌簌落下。他点点头,又忍不住给徒弟开小灶。
“九蒸九晒的火候差不得分毫。”他让李蜜看向檐下铜壶,壶嘴飘出的蒸汽正巧笼住晒药架,“这’云蒸法’最考耐心,蜜娘你要记住,’气不断、火不焦'一定要有人守着壶,……”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胡掌柜抚须而笑,目光掠过院子里的竹炭筐。他如今看到李蜜热情的不得了,仿佛是自己亲女儿一般。
“蜜娘何时到的,最近镇上的酒楼上了一道甜羹,女娃娃定然喜欢,你等会别走,我带你和你师傅去尝尝。”
李蜜听到酒楼心下一动,她这里点心酒水方子可多得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合作一二。
“那蜜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掌柜看着院子里的药材心头火热,想到这些日子总店来的嘉奖书信,倒比往年十年都多。想到周掌柜在县里跳脚的模样,他捻着腰间新换的碧玉坠子,忽觉这寒冬都暖了几分。
这批药材果然卖了个好价钱,李蜜心里满意,一顿饭也吃的尽兴。
天近黄昏,李蜜让大伯带着众人先返回家中,她则跟二丫和大哥肖江随沈师傅去了他家。
今日肖家的族人不仅见了世面,还在店里吃了一碗面条,那猪油炝过的面汤当真是让人回味。如今他们对李蜜都是无比感激,要不是有蜜娘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
沈淮安今日喝了两杯酒,这会还有些头晕,到家后先让沈伯给自己煮一杯浓茶来。
看了二丫和肖江一眼,无奈的虚指了指李蜜,“你可真是不和师傅客气呀,既然来了就都去书房吧,阿泽去掌灯。”
李蜜将一盅浓茶递给师傅,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几片茶叶,沈师傅一口气喝了一半:“府城总店有传言,官府开春就要往辽府运送千斤药材,咱们德义堂能吃下七成。”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药单:苍术、贯众、板蓝根…水迹在烛光中快速消散。
第二日天刚微微泛白,李蜜兄妹几人就出发了,今日他们要去县里一趟,是沈伯来赶车。
县里西头的铁匠铺腾起青烟,沈伯熟门熟路的将车赶到后巷。
等沈伯去找老铁匠的功夫,李蜜在店里四处瞧瞧。
她在一架铜药碾前驻足,这架碾和她后世用的不同,要将药材碾成细末并不容易。
铡刀倒是十分锋利,比他们如今自己做的简易铡刀省力许多。
店里的铁匠以为是雇主家的孩子,见他们四处张望也没在意。忽听到李蜜发问,“这碾船里头可以给我刻些纹路吗?”
老铁匠进来,正好听到,细细一想便觉惊喜,“你这小娃娃倒是有想头,碾船里刻上纹路确实更容易将药材碾碎,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又看了眼沈伯,“老沈头,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主顾不成?”
沈伯哈哈一笑,“自然是了,这是我家老爷的学生,最是聪敏好学。今日来照顾你生意,可得给我一个老脸,把你的好货拿出来了。”
老铁匠也是个利落性子,“这药碾是铜的,价格可不便宜,一架就得6两银子。”
肖江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抵得上他们全村半年收成了。
李蜜眉头微皱,“这位老丈,这碾船我要铁的,但碾子能否给我换成石头的。”
老铁匠闻言一笑,“你这娃娃倒是会打算,既然你给我了一个好主意,那药碾你给我1两就成,我给你配块好石料,用起来不必铜碾子差。你看看好要些什么,这一条街,就属我这里头货最全了。”
“行,麻烦老丈了。药碾我要一架,另外再要三个铡刀、三个切片刀、二十把药刀和二十把药铲并两口铁锅。”
老铁匠惊喜的看向沈伯,“不得了,当真是大主顾,是小老头眼拙了。我和沈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这些我要你10两银子,再另送你两架石碾,并两组研钵和3个捣药杵。你可以再去别家打听,这绝对是最低的价格。”
李蜜看向沈伯,见他微微点头,便不再犹豫。她让肖河将竹炭拿出来。
“老丈您看我这炭如何?”
老铁匠神色微动,“炭是好炭,不知小娘子是何意?”
“我家也做竹炭生意,想着老丈这铁铺应当需要,便想再与您谈一桩生意。”
“丫头爽利,绝对是干大事的人物,这样,我再便宜你半贯钱,这炭你给我留下,要是用的好,咱们再谈生意。”
李蜜自然没有不应的。
“研钵、捣药杵和铁锅你今日带走,剩下的货回去等三五日再来,我给你的碾子都刻上鱼鳞纹。”老铁匠笑呵呵的撸起袖子。
李蜜福了福身:“借老丈吉言,我家炭自不会让您失望。”
巷尾忽然传来竹器相撞的脆响。阿泽正与篾匠比划:“要这样的双层滤筛,竹丝得用好的…”
等大家买齐所需的器物后,又一起去了趟县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逛逛。
李蜜发觉这点心生意当真做得,不仅镇上的点心就那几样,县里也不过就是如此。
李蜜花了200文买了一包,味道有些腻,糖味厚重。但二丫他们都说好,香的恨不得咬掉舌头。李蜜闻言暗想,这点心方子还得结合世情,这事倒是不急,可以慢慢筹谋。
回程时暮色已浓,车上新购的器具用稻草缠得结实。
阿泽见没有外人才低声和李蜜说道:“县里周掌柜眼红胡掌柜,咱们要是想在官府征收的药材里插一脚,他估计不会甘心,你们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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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县城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