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蜜的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将那些闪烁的眼神、紧抿的嘴角尽收眼底。在老二媳妇赵芳梗着脖子要站起来发难前,肖老爷子重重咳嗽一声,旱烟杆敲在桌角发出“笃”的闷响。
“吵吵嚷嚷像什么话?”老爷子眼风如刀,先剐向大房,“老大,蜜娘愿意带你们发财是情分,钱收着就收着,但后头要干什么,想明白了再说。”
转头又盯着二房夫妻,“老二家的要是想跟着干,就把你那点火就炸的脾气收收!要是敢坏规矩——”他冷笑一声,“我这张老脸可没处给你讨情面。”
赵芳被盯得后脖颈发凉,刚要嘟囔“凭啥听个小丫头的”,就被丈夫肖德兴在桌下狠掐了一把。
“至于老三家的,”老爷子转向三房,“你们和德奎家走得近,有啥心思趁早摊开说。记着,贪心嚼不烂,外心起不得。”
老爷子唱罢红脸,李蜜顺势接过话头。她指尖轻轻叩着桌上那本《百草图鉴》,清脆的声响让满屋子人都屏了呼吸。
“各位叔伯婶娘,”少女声音清亮,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压,“论私,你们是长辈,是蜜娘的亲人,我自然希望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但是论公,我是主事人。既想跟着吃肉,就得守端碗的规矩。”
她目光陡然锐利,“若有人觉着我年纪小好拿捏……”指尖重重点在“断肠草”的图样上,“这山里的毒草可比人心好认。”
肖河和二丫已然是李蜜忠实的拥趸,闻言忙不迭点头应是,其余人左右看看,也不由地挺直腰板:“我们都听蜜娘的!”
李蜜唇角微扬,打开她随声的记事本,墨迹未干的章程跃然其上:“采药、净药、炮制,三块活计。肖河哥带人上山,二丫姐管净药场子,学得好的半月后升制药组。”她故意顿了顿,“工钱嘛......”
赵芳眼睛瞬间发亮,脱口问道:“都拿一样钱?”
“采药四文,净药三文,制药八文。”李蜜将算盘拨得噼啪响,“组长多两文,但——”她突然抬眸,“要是谁把白头翁当成了防风......”指尖在“赔偿”二字上重重一划,“工钱里扣。”
赵芳喉头一哽,大伯娘王翠兰却已扯着三丫起身:“我们娘俩跟二丫学净药!”
大伯挠挠头:“我……我帮着运货吧,木匠活不耽误。”
眼看大房三房都选了活计,赵芳急得直跺脚。李蜜余光瞥见窗棂外飘过的灰布衣角,有个面生的小儿在探头探脑。她不认识此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突然抬高声音:“二婶若是不愿……”
“愿!怎么不愿!”赵芳一把拽过肖河,“我跟大侄子采药去!”
李蜜轻笑,将名册往前一推:“签字画押吧。丑话说前头,偷奸耍滑的——”她指了指墙角竹篓里晒干的乌头,“沈大夫正缺试药人呢。”
众人后颈一凉,连最混不吝的赵芳按手印时都抖了三抖。
大家伙都觉得蜜娘今日说话全无以往的和气了。李蜜也不做解释,自己本就年纪小压不住事,今日要是不吓住二婶,以后麻烦事还多着呢。
***
临出门前三丫悄悄拉拉赵芳的衣角,低声嘱咐,“娘,你别再说那些不中听的了,小婶一家又不欠我们的,你嘴巴积点德。”
赵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相当宠爱的,听她这样说也不吹胡子瞪眼,只是不耐烦的点点头,“晓得了,小丫头还管到你老娘头上。”
傍晚炊烟起时,李银梅和王翠兰妯娌几个端出三大盖帘饺子。白菜猪肉馅混着茱萸油的辛香飘出院墙,惹得路过的村人直咽口水。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李蜜又喊了大哥肖江和二伯将后院的小药田平整一下,上山遇到不错的药材可以先移植到田里,先看看能不能种活。
虽然两人的钱还没拿到手里,但干活的热情半点不少,一块不大的地,一会功夫就松好了土,还拉了鸡鸭粪洒在地里。
肖二伯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他拿起一块土坷垃在手里搓搓,“蜜娘你这地还行,好好熟一冬,明年开春什么都种得。”
李蜜闻言弯弯嘴角,没有说话。明年开春太晚了,等今年大家见了钱,明年最好是每家都能拿出一块地来种药才好。
这几日作坊里灯火通明,肖家儿郎一趟一趟的往山里跑,动静大了,肯定瞒不了村里人。有邻居在路上拦着肖河兄弟俩问,他们也不瞒着,李蜜之前就交代过了,大大方方告诉众人是准备上山采药。
“采药?你们认识啥药呀,人家药铺能收你的药不成?”邻居俨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我们自然不认得,但我家阿泽和蜜娘都是镇上沈大夫的徒弟,他俩自然认识药。要说药铺收不收着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都是帮人家沈大夫采得。”
说罢也不管旁人怎么想,招呼着众人进了山。肖河注意到,刚才族长家的小孙子混在里头,眼珠子滴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回去得提醒蜜娘一声。
霜降这日,肖家院里的药香混着茱萸油的辛气飘出三里地。李蜜正教三丫分拣紫苏叶,忽听门外有人叫门。
“德勇家的可在家呀?”肖族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李蜜转头看向姑姑,李银梅脸色难看,低声说道,“听着是族长他老人家。”
“哎,家里有人呢,您稍等。”
肖族长看着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庄户人少有的长衫,背着手踱进院门,浑浊的眼珠扫过檐下晾晒的药材,“德力家的也在呀,听说你们这最近热闹的很,要办制药作坊?”
没等姑姑说话,李蜜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得天真:“族长爷爷好,您如何知道的,那里是什么作坊,说出去惹人笑话。不过是我师傅沈大夫慈悲,看我们家过的可怜,才想着带我们挣点辛苦钱。”说着掀开药篓,“您瞧,都是炮制好的车前子,过几日就要送镇上的。”
族长撵着药材,喉头动了动:“镇上啊……可是德义堂?胡掌柜可是个和善人。”
“可不是,胡掌柜还夸我们炮制的药材品相好呢。”李蜜似无意间抖了抖腰间钱袋,铜钱相撞的脆响让族长眼皮一跳。
“你这丫头当真是出息,既然投奔了咱们肖家,那以后我们这些长辈自然会照顾你。”族长语意不明的说了一通。
待送走族长,李蜜嘴角笑意倏地冷了下来。看来族长应该是关注他们这门生意许久了,连胡掌柜跟前都打听过了。
月光漫过西窗时,李蜜正在油灯下描画《青冈林药图》。族里已经眼红了,她得尽快教会大家认识现有的药材,最好还能识字,这样才能将最大限度将人效提高。
第二日,趁着众人都在,李蜜当即宣布,每日上完工后,大家再腾出半个时辰上课。
原本以为对于免费学知识众人应该举手欢迎,但没想到这件事情一提出来,大伯娘先打了退堂鼓。
“蜜娘,不是大伯娘不愿意学,而是这家里的活计实在没人干,早饭还能糊弄一顿,晚饭一大家子都等着吃呢,我这回去太晚,老爷子和老太太得挨饿了。”
大伯娘说起这事也是无奈,赚钱她当然乐意,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猪得喂吧,骡子得喂吧,幸好鸡鸭小丫和阿泾还能帮着喂了,一家人的衣服得洗,饭要做,新年还得做鞋子、衣服……
三婶有些不好意思,她在这干活,家里的事情倒都成了大嫂的,“大嫂我跟你一起去做吧,或者咱们一人一天。”
李蜜拍拍脑袋,她确实疏忽了,如今可不是二十一世纪,职业女性加完班去食堂或者点外卖就行。
衣服也有洗衣机,家里脏了可以等周末叫家政,家里有孩子的要么是长辈帮忙,要么可以请保姆。虽然很是辛苦,但总归可以勉强维持,但这年月乡下女人的活计是十分繁重的,你要说让公公婆婆去做饭带孩子,那一家人都得被戳脊梁骨。
她略思索了一番,提议道,“要么大伯娘你们三妯娌选一个人上半日工,各家做饭洗碗的活计商议出个价钱,补给在家里做活的人。”
两妯娌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就是不知道老二家是啥意思,但这个他们也管不到了。
“那以后蜜娘和银梅也上我家一起吃罢,省的你们劳累一天还得半夜做饭吃。”大伯娘投桃报李,两个人能吃多少呢,人家这样帮衬他们,他们也不能不知道回报。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出饭钱。”李蜜也是苦做饭久矣,她一忙就只能姑姑在厨房忙活,长此以往身体如何能受得住,总不能为着挣钱反把姑姑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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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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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