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丫鬟进来添了几盏油灯,屋内亮堂多了。
刘瑛站在许三娘身侧,给她揉肩,八仙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木盒子,许三娘瞅了瞅黑黢黢的门外,又看了看苏罗。
“母亲若乏了,先回去休息吧,阿瑛会照顾好阿罗妹妹”。
她早想离开了,去寻那天杀的,不过,她本不想留苏罗过夜,可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法向丈夫交代,她清楚,丈夫心中很看重这个外甥女,她也不好做得太过,
许三娘点了点头,道:“阿瑛,你把地契拿给苏罗丫头”。说罢,她起身离开。
苏罗站起微微一礼,目送舅母离开,刘瑛端着桌上的木盒子,走到她面前,道:“阿罗妹妹,这是地契,明早,我们去官府过户”。
“父亲还没回来,阿罗妹妹若是疲了,可随我一同去休息”。
苏罗摇了摇头,就见外面有黑影由远及近移动,正是刘运快步奔来,后面有人追着他,喊道:“老爷,老爷,夫人唤你回去”。
刘运冲进耳房,将门反手一关,气喘吁吁,背抵着门,道:“见笑了,见笑了”。
阿瑛抿嘴一笑,冲门外的人,道:“赵嬷嬷,你先回去吧,父亲这会儿还有事情,之后,我去和母亲赔不是”。
赵嬷嬷如今又进不去,只得回去,安抚许三娘了。
刘运听到屋外脚步声走远,便舒了一口气,往苏罗那边走去,停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上面龙嘴里刻着“丰”字,递给苏罗,道:“这是定亲的信物”。
苏罗接过玉佩,看来舅舅是去找信物,花费了不少时间,她点了点头,道:“我要去聂家退亲,舅舅愿意陪我一起吗?”
刘运见苏罗态度果决,一点也不愿攀援聂家,如此蕙质兰心,他羞愧得满脸通红,道:“好,明天,舅舅休假,陪你一起”。
“那正好,我们也要去县衙过户地契呢,聂家也是在县里,我也去给阿罗妹妹撑腰”。刘瑛支持道。
刘运思忖了一下,看向刘瑛,并不乐意她跟过去,见苏罗已经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
苏罗想着,一趟,把事情都处理了,也就不用跑两趟了。
天色还未亮,嬷嬷轻手轻脚,拉开门,走进厢房,端着一托盘,上面有盆水,还有崭新的两根蜡烛,她将托盘放在案几上,给烛台替换上新蜡烛,之后将那盆水放在盆架子上,拿着托盘离开了。苏罗躺在软塌上,烛火亮起,一闪一闪地照在她瘦削的脸庞上,她那双紧闭的双眼,扯开了一条缝。
此时,鸡鸣了一声,刘瑛穿戴整齐,来到厢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道:“阿罗妹妹,醒了吗?”
“嗯,瑛姐姐,进来吧”,苏罗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盆架子旁擦脸。
刘瑛端着一碗粥,进来,放在案几上,道:“阿罗妹妹,你吃点粥”。
“瑛姐姐吃过了?”
她点了点头,坐在案几旁,托腮看着苏罗,道:“父亲说,不用急,他在门口马车上等我们”。
苏罗擦干脸,走了过来,坐下,舀起一勺粥喝了起来,粥的温度,入口不烫,她吃了两三口,将碗往前一退,道:“瑛姐姐,我吃好了”。
见她起身就要走,刘瑛看了看那碗还剩大半的粥,道:“阿罗妹妹别着急,都怪我,嘴碎”。
“粥很好喝,只不过,我早上素来吃得少”。
刘瑛也不多说了,两人行色匆匆,很快就来到了门口,上了马车。
去往县里,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若是骑马,行程会缩短一半,但是三人行,需要三匹马,何况他们也不会骑马,在大黎朝,马可金贵了,就连刘家这样的富户,也就只有一匹老马。
天光大亮,他们的马车穿过城门,马夫拦着一过路老汉打听,聂家怎么走。
老汉指了指最高的屋檐说,看到了?就那座,你就顺着这条道直直地过去,就到了。
没一会儿,马夫驾着马车停在了聂家大宅前,门口靠路边摆放着一对石狮子,朱漆大门紧闭,寻常人家的门一般是黑色和木色,而聂家出了三代状元郎,得以天家恩赐状元府邸,门户可使用朱红色大门。
“阿舒,你去敲门”,刘运吩咐道。
马夫跳下车,低头走了三步,有些怯场,转过身来,看向掀开车帘的刘运。
刘运朝他招了招手,示意马夫回来,他赶紧缩着脖子回到主家身侧,搬出车凳,扶着刘运下了马车。
苏罗紧接其后,踩着凳子下来,朝着刘瑛伸手,刘瑛深受颠簸之苦,面色发白,嘴唇紧抿着,将手搭在苏罗手臂上,一步一顿地下来。
刘运抬头望了一眼聂家大宅,心生敬重,书香门第,无奢靡之气,朴素而高雅。
他迈上十多层的石阶,来到门前,黄铜虎形铺首衔环,他扣了扣门环,片刻后,大门未动,咯吱一声,侧门开了。一个门童探出脑袋问:“来者何人?”清脆的声音,就如琉璃砸在地上。
刘运曾听闻书香门第,挑选门童也有要求,要求口齿清楚,相貌周正,便多打量了几眼,果然此门童长得比寻常丫头还要清秀,愣了一下,稍一回神,道:“顾村刘运携家人前来,拜访聂老太爷”。
当初,这门亲事是苏罗的外祖父与聂老太爷定下,所以,若要退亲,也是来找聂老太爷。
门童掩在门那边,道:“请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
“多谢,多谢”,刘运知道,未有拜帖,不请自来,人家愿意代为通报一声,理当道谢。
门童微微颔首,“应当的”,将门“砰”的一声关牢了。
等了约半刻钟,街上的人也多了些,有不少行人,驻足看了过来,围观的人,闲言碎语起来:
“呦吼,你看看,聂家大郎一中状元,聂家门槛都要踏平了”。
另一个声音插了一道:“别是穷亲戚找上门来,投奔聂家”。
“说不准,是带着女儿,上门倒贴”,一个猥琐的男声响起。
刘瑛的面上由白转红,刘运的脸色沉下来,背对人群,冷嗤了一声。
苏罗猛地转过去,朝着声音来处看去,一个中年男子,颧骨高凸,骨瘦如柴,穿着宽大的青衫,倒像是小娃子偷穿大人衣服。
见苏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中年男子高昂着头,讥讽道:“呦,小娘子挺周正,不过也要有自知之明,聂家的大门,你进不进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