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鸡鸣鸟啼,凤凰山隐在湿凉薄雾中,露出山尖,金字塔形茅草屋座落在半山腰。
一只蜜蜂飞向茅草屋,钻过柴门缝隙,进入昏暗的屋室,最终停在了少女鼻尖的黑痣上,顺着鼻尖往上爬,少女眉头轻皱,鼻头抽了抽。
苏罗费力地抬起手挥了挥,蜜蜂倏地飞起,在她耳边去而复来,“嗡嗡嗡,嗡嗡嗡”,那蜜蜂转了三四圈,朝苏罗的手臂上蛰去,她猛然疼醒,坐起睁眼朝手臂瞧去,红肿一片。
现下,苏罗清醒了,前胸后背汗淋淋,环顾四周后,她愕然而立,碎石和土坯堆砌成墙体,房梁为竹竿,支撑屋顶的秸秆和茅草。而床是用稻草和棕条编织而成的,在床旁边立着个大瓦缸,旁边摆着两个的小瓦罐,这些物件看着很古旧,苏罗一走动,头立马昏痛起来,忽然脑中一激灵,另一个人的记忆与她原本的搅着融合,眼前陌生的环境,也有了种熟悉的感觉。
另一个人的不幸遭遇,碎成一个个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拼凑完整。
现在是大黎王朝,洪宁十年,身子的原主,也叫苏罗,年十五岁,生于农家,家乡正逢旱灾,突发山火,大风下,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村落烧得精光,苏罗的父兄葬身火海,幸存下来的人,纷纷离开了家乡,苏罗的母亲则带着她准备投奔到舅舅家。
苏罗和母亲在逃难的路上走散了,苏罗身上的钱粮也渐渐耗尽,一路上,摘野果,挖野菜裹腹充饥,听母亲说,舅舅家在顾村,想着母亲找不到自己,也会去顾村找舅舅,于是,苏罗就朝着顾村找去。
苏罗的舅舅是顾村唯一的教书先生,大家都叫他刘先生,他沉默寡言,行事低调,人们渐渐记不清他的真名叫刘运,而他老婆性格泼辣,比较出名,人们私下称其为母大虫,她是屠户老许家的独女许三娘,舅舅家只有个女儿,名唤刘瑛,年十六岁,嘴甜心善。
苏罗还没走进顾村,便饿倒在村前一座桥上,正巧刘瑛路过看见,给她喂了些食物和水,苏罗渐渐缓过来,之后,刘瑛三言两句问清苏罗的来历,得知苏罗竟是自己十年未见的表妹,忙扶着苏罗来到刘运所在的学堂,将此事告知父亲,在父亲的授意下,她将苏罗带到了半山腰的茅草屋安置下来。
后来,原主从舅舅那边听说了母亲病逝的消息,大悲大痛下当即发起高烧,失去意识,苏罗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来到此处,她时而如临冰窖,时而如处于火炙,她记得,自己确诊癌症,因病情危急住院,不久就陷入昏迷,如今醒来,就在这个茅草屋里了。
就在此时,咯吱声响起,柴门由内向外拉开,一个俏丽少女走入屋内,她梳着双平髻,身穿玉兰色罗裙,外披浅粉长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缓缓走进来,看到苏罗醒了,杏眼一亮,转头朝外,惊喜地唤道:“阿爹,阿罗妹妹醒了,阿罗妹妹醒了。”
苏罗一怔,眼前少女与记忆里原主表姐重合了,苏罗低下头看去,手臂上的蜇伤越发红肿了,灼热刺痛感,提醒着她,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她确实穿越了。
刘运正在屋外砍柴,听到动静,便疾步走了进来,看着外甥女,脸色苍白,病恹恹歪靠在墙边,眼圈泛红,他朝女儿瞥了眼,刘瑛会意,温声道:“阿罗妹妹,先坐下,喝点粥吧”。她伸手摆向床边。
苏罗点了点头,刘瑛仍如初见那般温柔,此时更多了些亲切,她接过刘瑛递来的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身体也微微发热。
刘运站在门口看着苏罗,想到死去的妹妹,悲伤涌上心头,长叹道:“哎..”。
“阿爹,阿罗妹妹久昏初醒,身体还未好全”,刘瑛轻拍了一下刘运的手臂,语气亲昵地提醒他,别再提那伤心事了。
刘运忆起,之前一股脑将妹妹死讯告知阿罗,那孩子连着两天两夜高烧不退,烧得呓语连连,刘运心有余悸,忙闭口不言,他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阿妹骤然离世,他实在悲恸不已。
苏罗见刘运微仰着头,似在回忆,神情痛苦,整个人笼罩在阴郁中,便将碗递给身边的刘瑛,缓缓站起,走到刘运面前,轻握了握他的手,道:“舅舅,节哀顺变,多亏舅舅照拂,阿罗感激不尽,阿娘泉下有知,也不希望舅舅如此难过”。
刘运抬起头来,迎上苏罗那坚定的目光,大受触动,阿罗年纪小阿瑛一岁,性子倒更沉稳内敛,心中宽慰了些。刘瑛见父亲脸色好转起来,便站起身将粥递给苏罗,拉着刘运,往屋外走,道:“阿爹,灶台还烧着东西,柴还没劈完,我们先出去忙吧,让表妹好好休息”。
苏罗继续坐回干草堆上喝起来粥来,刘瑛走在后面,转头朝苏罗微微颔首,轻手轻脚地将柴门扣好。
碗里的粥已经不冒热气了,苏罗大口喝完粥,腹中三分饱,手中端着空碗,无处可放,屋内一件家具也没有,她拿着空碗走向门口,心中想着,如若还有米粥,就再盛一碗,若没有粥剩下,就将碗洗干净再拿回来。
风儿透过柴门的缝隙吹来,带着初夏的味道,苏罗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并没看到他们的身影,砖石砌的灶台烟火袅袅,瓦罐里热粥滚滚,火折子搁在旁边,她弯腰低头去看,灶中火已浇灭,木柴捆成一摞摞,摆在灶下。
苏罗直起身,打了半碗粥,搁在灶台上放凉,朝远望去,太阳红似火,将山脚的村庄罩在金光中,此处位于半山腰,位置偏僻,看他们过来照顾她,尽心尽力,可将她一个孤女安置在荒郊野岭,莫不是家道中落,家中无处可安置,不过一转眼,她又推翻了这个想法,根据原主的记忆,舅舅家虽不算豪户,也算得上是富户了。
苏罗的母亲是远嫁到苏户村,外祖父家世显赫,祖上世代为官,外祖父刘宾宇却没有走仕途,当了教书先生,娶了王地主家的独女王袭秋,王家家财颇丰,陪了丰厚嫁妆,外祖母生了一儿一女,乃刘运和刘心颜,外祖母在他们年幼时便急病离世,外祖父一手拉扯大俩孩子,教导儿女识文断字,是以,刘运子承父业,刘心颜也知书达礼,之后教会苏罗认字读书。
苏罗的母亲性子和善,待人温和,不曾与人交恶。母亲与舅舅十年未见,感情依然深厚,他们经常写信往来,互通消息,如果舅舅家发生变故,母亲不会不知,而且,母亲常常将舅舅挂在嘴边。
苏罗想来想去,没有头绪,苏罗走回灶台,准备端粥回屋。
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随着风从茅草屋后飘来,苏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苏罗敏感地察觉,他们是有意避开自己,到外面去说话,想来,有事瞒着她。
霍地,苏罗心中一咯噔,他们莫不是嫌她累赘,商量着把她赶紧嫁出去,她在脑中快速翻找原主的记忆,猛然想起,在原主小时候,外祖父曾经给她定下了门娃娃亲,苏罗推测,婚书估计已经随着那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母亲很少提及此事,苏罗只是隐隐听父亲提过一嘴,却并不知道,那户人家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或许舅舅了解其中详情,苏罗这么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她扶着就近的大树,靠在树后。
他们的交谈声清晰了许多,隐约可以听清。
刘运:“瑛丫头,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你有空就来这边陪阿罗”。
刘瑛:“阿爹,你放心,我有空便过来,但我们要瞒着,就要瞒到底”。
刘运叹了一口气:“我担心阿罗那孩子..”。
刘瑛:“阿爹,我觉得阿罗妹妹,心志坚强,你放心吧”。
后面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看来,确实如她所料,他们有事瞒着她,还想要瞒到底,不过,到底瞒着她什么呢?
他们发自肺腑地关心她,让她打消了些疑虑,直觉使然,她觉得他们不会故意去伤害她,怕就怕在,他们非要为她的生活出谋划策,关键在于,她身为孤女,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情,舅舅确实能为她作主。
这种裹挟着好意,自以为善的安排,才是真正可怕的。
苏罗刚才本想要过去探问一下,小时候定下的那门娃娃亲,眼下却觉得时机不合适,决定先将此事搁着,等寻个恰当的时机,到时候再问。
苏罗收敛心绪,长吐了一口气,心中已恢复沉静,她从树后走出,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听到,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就如无风的湖面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