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下意识想要唤他,对他道一句谢。然而那素袍郎君脚下不停,径直从她身旁走过,他便跟上,不曾停留。
与素袍郎君擦肩而过,她闻到一阵幽幽的檀香味。姜菀放慢步子,转头看着那两人举步向着学堂的方向走去。两人俱是背脊挺直,步伐优雅贵气,那举手投足便不似寻常人。
他到底是何人呢?姜菀带着这个疑惑回到了家。
她临走时嘱咐周尧买一些玉米和鸡蛋,再将玉米剥成粒留着备用。姜菀进院子时,思菱和周尧面前的碗里已经是黄澄澄一片,一颗颗玉米粒金黄饱满。
姜菀去厨房拖出面口袋,舀了几大勺面开始和。
她原本是想做个清甜的玉米烙,但仔细思考了一下,玉米粒有限,若是都做成玉米烙,恐怕并不够明早售卖。于是,姜菀打算做些玉米鸡蛋煎饺。
等到玉米粒剥好了,思菱过来接替姜菀和面,姜菀则去准备包饺子的馅料。她准备了鲜虾玉米、香菇鸡肉、白菜猪肉三种馅,再将包好的饺子分为两份,一份下锅煮,一份放油锅里煎。
将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块,再擀成饺子皮。姜菀教思菱和周尧包饺子:“在饺子皮外圈沾一层水,用筷子挑起一小团馅料放在面皮中间,先把中间的面皮捏起来,再向两边捏出褶子。最后一定要把封口处捏紧,否则饺子一下锅就会散开。”
包饺子是熟能生巧的事。两人一开始包出的饺子还有些奇形怪状,熟练以后渐渐像模像样起来了。
包了一半时,有人扣门。
“谁啊?”姜菀扬声问道。
“姜娘子,是我。”姜菀立刻听了出来是李洪的声音,她向周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自己则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门一开,一张带着笑容的脸出现在了眼前。李洪手里提了一个盒子,看到姜菀便笑呵呵地微佝偻了身子道:“姜娘子,那日是我冒犯了,我今日是特意来赔罪的。”
他将盒子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家茶肆最好的茶叶和我娘子做的一些点心,还请姜娘子笑纳。”
姜菀没接,只是目光微妙地看着他。
李洪尴尬地搔了搔头,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来向你道歉的。小娘子那日的话,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很有道理,从前是我喝酒误事,作下了许多孽。往后我会好好补偿我家娘子。”
姜菀察言观色,李洪确实表现得很诚恳,和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然而她心底还是存了疑影,毕竟从前她父亲也是这般,每次家暴母亲后都会痛哭流涕连连道歉,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变脸。
她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阿叔言重了,这茶叶我不能收,只要阿叔裴姨往后能和和气气就好了。”
李洪呵呵一笑:“那是自然的。但小娘子,这礼你一定得收下,若不是你的那番话,我也难以醒悟。你可是我家的恩人啊。”他说完,生怕姜菀反悔,将那盒子往姜家院子里一扔,自己则很快就跑了个没影。
周尧拔腿就追,却只眼睁睁看着李家的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他无奈回来,道:“二娘子,他走得太快,没追上。”
姜菀看了看那盒子,说道:“收进库房吧。”
“小娘子不试试这茶叶吗?”思菱问道。
“罢了,陌生的东西还是不要入口为好。”姜菀没再多说,安静地返回去继续包饺子。
思菱问道:“小娘子觉得,李老板是真心悔过了吗?我瞧着他的态度倒很是真诚。”
姜菀摇头:“我不知道。若是真的悔过自然最好。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人默然良久,继续忙碌。
*
第二日开门迎客后,姜菀让思菱和周尧轮流下着水饺,她自己则亲自来煎一个玉米鸡蛋饺。
把饺子以八只为一组,放在锅里用小火煎,底部微微焦黄时浇一些淀粉水,片刻后倒入鸡蛋液,再撒些黑芝麻摆盘端出。煎饺外皮焦脆,比水饺更添了一份不一样的口感。
天气渐热,姜菀将豆浆放在井水里冰镇了再售卖,果然大受好评。
等到暂时闭店的时候,姜菀再一次出门了。
自打准备在兰桥灯会上铆足了劲卖点心,姜菀便一直在想着如何做出特点。为此,她特意去了崇安坊一家店,买了些碗筷和食盒。
她付清了钱,与老板道别后便离开了,并不清楚正从门外进来、与她打了个照面的人,是俞家食肆的管事卢滕。
卢滕看了她几眼,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片刻后,与他一道来的人掀帘进来,嗤了一声道:“这就是姜家二娘子。”语气颇有些凶狠。
“听说姜家食店这些日子起死回生了。”卢滕也是来提货的,给酒肆新进一批碗筷杯盏。
“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那人很是不屑,“那小小的店面,单凭卖早食能维持多久?她家连个像样的厨子都没有,必然成不了气候。”
他话锋一转,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口吻:“到底是贵家的产业名声大,听说又要在永安坊开分店了?”
卢滕不露声色:“全仰仗我们家大娘子的谋划。”
“那是自然,俞娘子确乃奇才,年纪轻轻便能将生意打点得如此好,我真是佩服。”两人说着话,便一道离开了。
另一边,姜菀回家后将碗筷洗干净,用沸水烫了烫,又叫来了周尧,递给他一张纸:“小尧,按着我写的这些原料,你能做出这些模具吗?”
周尧将沾了水的手在身上用力搓了搓,这才小心地接过纸张。他识字不多,姜菀贴心地用了简笔画,简单勾勒了一下轮廓,又额外同他说了一些要求。
他思索了半晌,点头道:“应当可以,二娘子急着要吗?我可能得先试一试。”
“不急,你慢慢来。”姜菀道。
思菱站在一旁看着周尧手里的纸,不由得奇道:“小娘子,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姜菀给了她一个神秘的眼神:“大有用处,等实物做出来再看。”
经过她的了解与考察,都城的人们在七夕节那日,除了穿针乞巧、观星拜月这些传统习俗外,还喜爱结伴出游,品尝各色点心,买一些精致的手工艺品。而他们最常吃的几样点心,便是巧果、巧酥、巧饼和雕刻成不同形状的瓜果。要想别出心裁,少不得需要在食物的外形和味道上多下功夫。
其实除此之外,她另有一番计较,只是不便说出口。那日她除了售卖节令食物,还打算做少量的月饼,预先打打广告。七夕过后,八月便是中秋。而几乎所有人家都会提前很多日就订购好月饼。若是自己的月饼在七夕那日能得到赏识,或许便能提前接到订单,做成中秋的买卖呢。
当然,此事虚无缥缈,姜菀并无万全把握。她的大部分希望还是寄托在这些七夕日品尝的糕点上。
等周尧和思菱都去忙碌了,姜菀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回了卧房,目光定格在房内简陋的书架上。那里有一本历朝历代的诗词汇编和一册供学习书法者临摹的大字集,都是她某一日心血来潮,忍不住花了些钱买下的。
两本册子的作者是同一人——本朝一位著名的大儒顾元直。他出身书香世家,自幼便显露出了极高的天赋,精通诗书,可称为古代的“神童”。而顾家长辈并未因此而懈怠对他的培养,没有让他成为第二个方仲永。顾元直一路顺风顺水,科举及第,授了官职。
然而此人性格如其名直来直去,不懂变通,后来更是卷入朝堂纷争中无辜受到牵连,被贬了官。顾元直愈发厌恶政治纷争,便毅然辞了官,在民间开设学堂,不问出身,广收学生,杏坛之下逐渐聚集了大批学子。
讲学之余,他还在前代的基础上编纂了诗集、词集,不仅收录了前代所有名家的作品,还搜寻到了不少散佚之作。此外,他写得一手好字,他的楷书清隽俊逸,骨气峭拔,被时人称为“元直体”。只是前些年,不知因为何事,他忽然没了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传言都说他隐姓埋名四处游学去了。
而现代的姜菀自小便练习书法,她尤其擅长楷书。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听说过景朝这个时代,但她的下笔力度、字体结构都有元直体的味道。
正因如此,那日她在书肆看到了这字迹,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时常拿出来临摹一番。
姜菀摩挲着这两册书的封皮,脑海中忽然浮起了一个想法。
她翻开那本诗词集,循着目录开始勾画起来。
*
这日营业结束后,姜菀算了下日子,距离六月底还有五六日。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需要还上这半年共计十二两的赁金。思及此,姜菀有些忐忑地翻开账簿,思菱则在一旁清点这些日子的进出账。
两人口中念念有词,周尧在一旁看得心怦怦直跳。虽说这些日子的生意不错,但不最终核对一下,还是不放心。
清点完毕,姜菀和思菱对视一眼,两人口中同时报出了一个数字:“十五。”
周尧一愣:“二娘子是说,这半个月我们净赚了......十五两银子?”
思菱一下子红了眼眶,激动地险些落泪,连忙道:“我......我明日就去钱庄,把这些零碎的铜钱和碎银换成整的!”她抹了抹眼角,笑逐颜开:“真想不到,我们不仅能还上赁金,还余下了不少钱。”
姜菀心中大石落地,道:“小尧,给祝家递个口信,请他们择日来收租吧。”
“是,二娘子。”
晚间歇息的时候,思菱给姜菀拆着头发,又将温热的巾帕递了过来,问道:“半年之期已到,这接下来的时日,小娘子打算续租祝家的店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