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实录 第54章 说服

待到全家回到县里，田瑜让弟弟去酒楼叫了几桌席面送来，晚上全家二十几口人齐聚一堂，热闹极了。

爷爷此时也被奶奶批准得以饮酒几杯，他捻着胡子开怀笑道：“这些年，家里进项颇多，如今咱过的日益富裕，都是全家老少辛勤劳作换来的。今年小鱼儿又中了举人，咱家往后肯定越来越好。”

他说着顿了一顿，“当年我跟你们二爷、三爷是你曾奶奶没了之后分家的，如今我们两个老的还在，断没有分家的道理……”

有鱼他爹见老爷子越说越伤感，连忙说道“爹，咱们这日子越过越好，都是心往一处使、劲儿往一处用挣来的，哪能好好地提这个”

一边说一边给二叔三叔使眼色，长辈们连忙劝阻，三叔更是妙语连珠，逗得老爷子开怀不已。

“不是我要分家，只怕下边曾孙孙们都大了，我们允儿再过两年都要说亲了，家里实在住不下。”

田瑜见老爷子想着大儿的亲事，不禁笑道“爷爷，允儿他还早着呢，如今读书还不成什么气候，哪能分心想其他的。”

“您不必担心我们小辈有矛盾，我这几年也赚了些钱，几个侄儿们成婚的房子有我这个做大伯的呢，您安安心心的做个老太爷，岂不美吗？”

不等爷爷说话，小金子、小福子便存不住气地争抢说道“我们家小子还小着，媳妇都没影的事，我攒钱还不能给他说个媳妇？”小金子更是不改调皮的性子，俏皮地说“这兔崽子将来给他二亩地、盖两间泥瓦房就能行，媳妇子不拘哪里的乞丐，看得上他就罢了”

“哈哈哈……”

小金子故作憨态，惹得一家子哄堂大笑，几个不知事的小的自顾自玩，完全不知道大人在开他们的玩笑。

爷爷自个浅酌了一口酒，笑着摇头说道“他们有自己的父母，哪里需要你个做大伯的操心。”

“你赚的钱自己读书花用，这些年虽然家里没有让你上交家用，也没能支持你读书、考试，这都是你自己挣得，你自己花得，不关旁人的事”

“之后赚钱还要继续读书呢，你当进士那么容易考的？拜师、求学、会友、赶考，哪个不花钱？你的钱自个留着用吧，家里不用你操心。”

奶奶跟着点头“对对对，家里有我和你爷，你爹娘、叔婶们，哪里需要你操心。你弟弟们挣的钱且自己存着呢，偏你喜欢家来送东送西的。以后赚钱啊，你小家花用，多的呢，就存着读书、考学，才是正经。”

田瑜听着家人一心支持他读书，不忍打破道“爷奶，爹娘，我不考了。”

不是“不想考”，而是“不考”。

顿时引来了全家人的目光，大人桌上的雅雀无声，使得小孩子们也不敢闹腾，不知所措地偷偷看向爹（大伯）。

田瑜顶着全家人不解的目光，对着长辈解释道“我不是意气用事，自从考完秀才后就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家里刚好起来，衣食无忧，又有媛媛做贤内助，后盾坚实，我也没有压力，当然继续读书”

“可是如今，孩子们渐渐大了，允儿读书上本就有天分，往常为他们兄弟几个讲习时，我就感到书本上学来甚少，若不是坚持多年，我也不会再有勇气考第四次。”

奶奶嗫嗫蠕动了几下嘴唇没有说话。

“我知道家里一直想让我们兄弟几个一直读书、考科举、光宗耀祖、光耀名楣，但我知道自己的天分如此，爷奶看我聪明，是因为努力和坚持，这才将将考上举人，再考便是进士，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我资质愚钝，实在没有信心再去赴考。”

田瑜话说完，便一直看着爷爷，这个日渐年迈的一家之主。

爷爷沉思片刻，沧桑的面庞又添几道沟壑，“那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头子！你老糊涂了？”奶奶忙扯他袖子，着急的说。

爷爷安抚地拍了拍奶奶干枯粗糙的手，缓缓道“他快三十岁的人了，自然不是开玩笑。况且小鱼儿自小懂事，你还不信他？”

田瑜听到爷爷仍然叫他的小名，眼泪不禁盈了满眶。

“爷爷、奶奶，您们放心，我不再赶考，是因为我能力有限，家里下一代成长起来，他们这些稚嫩的幼苗终将长成参天大树，前途无量。”

“但家里负担日益加重，虽然开了几个铺子，收益不错，但下边小的一个一个长达成人，都在读书，耗费巨大，怎么能因为银钱的事叫他们不再读书？”

“我既然许下承诺，给他们兄弟买房置地，自然是有想法的。爷爷你看，咱们村里的药材种的怎么样？咱们村现在种的药材种类少，且药铺能收的量也有限，如果能大量种植，销往全国各地，这生意做得好，不仅把药材价格压低，也是为了百姓有药可用，有好药可用，给村里人找些财路，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爷爷沉吟不语，问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说呢？”

三叔最是耐不住性子，抢先道“爹你做主就行，问我们哥几个干什么？我们还没您读书多呢。”

田瑜父亲抬头看了一眼老爹，又丧气地抓抓脑袋，“爹，我不懂这些，我就怕咱小鱼儿辛辛苦苦几十年，担上了商人的名头。”

小金子率先跳出来说道“我去我去，我自小读书就坐不住，我家那小子眼见不是读书的料子，不如我做了商人，也好叫爹娘爷奶享享我的福！”

田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向大家解释道“并不是说要谁去做生意了，娘子的爷爷认识许多药材商，我们只要与他商议，签订合同，能把药材卖出去便好了，哪里在说买卖的事？”

小金子讪讪地摸摸鼻子坐下，又忍不住偏头过来听。

田瑜缓缓道来：“这些年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人总有生老病死，若是医者学艺不精害死人，是大夫的过错，可若是因为没钱、没药，而抱憾病死，便是整个社会的责任。”

“天下多少读书人，立志为天下开太平，为百姓立命，但最终碌碌一生，为名利所累，为三斗米折腰。”

“如此，我既不能保证将来能为官、为民请命，又不能拯救全天下为生活劳苦奔波、最后染上疾病无钱买药而失治的百姓。”

“而在医馆的所见所闻，使我增加了更甚于做官、为民做主的责任感，我想今后读书，是为了研究药材，研究种植，研究炮制，将我所学交给百姓，将各地适宜种植的药材交给当地农官，教给百姓，使百姓富裕，使百姓有药可医。”

宴会上一片寂静，可能大家在考院门口见惯了拄着拐杖、胡子一大把的老人去考试的情形，对于田瑜这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的离谱想法不能理解、接受。

田瑜笔直的身子缓缓转动，扫视了全场人，用温润的目光安抚了爹娘、妻子，爷奶则低头不语，驮着的背似乎更弯了。

“哎……”半晌，爷爷叹了口气，“随你吧。”

“老头子！”“爹！”“爷爷！”

“咱们家祖上也算耕读传家，虽后来没落了，现在有你，中了举人，一路走来也算艰辛，家里并不能只靠你一人，重担全压在你身上，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错。”爷爷苍桑的眸盯着田瑜半晌说道。

“只是一点，你如今将近而立之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做事要持之以恒，要心怀坦荡，既是为民为国，便要有一片赤诚之心，不可弄虚作假。”

“即便日后无所成就，当个药农，也是你个人的造化，莫要遗憾后悔才是。”

“还有你妻子、几个儿女，爷奶、你爹娘年纪渐渐大了，帮扶不了几年，你得自个心里有数。”

田瑜没想到爷爷能最先理解他，支持他，激动地说“爷爷，你放心，您和奶奶、爹娘年纪大了，以后尽是享清福的时候，不必担心家计，孙儿虽然不才，这些年赚的钱足够一家子几十年花用了，孩子们读书的钱已有准备。”

“之后我在家中研读医药种植之理，也能多陪陪您们和孩子们。若是需要外出走访，自有我个人出资。”

“这样也好，以前啊，你整日读书、写字，看都把人熬坏了身子，不考了也好，多陪着老婆孩子出去走走，也放松放松，咱们县里也没几个这么年轻的举人呢，依我看，尽够用了！须知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考呢！”奶奶虽然不慎理解，但既然当家的已经决定了，说再多也无用，强颜欢笑地极力维护大孙子。

“是啊，是啊，像小金子、小福子，至今也没考上个秀才来，不也天天嘻嘻哈哈的？”三叔见气氛不那么冷凝，拿着儿子和侄子打趣活跃氛围。

爹一边给爷爷倒酒，一边轻松地说道“像是小鱼儿小时候没读书那会儿，谁能知道他有如今的造化？只要他平安健康也就是我们做爹娘的心愿了。”

娘在另一桌也是如释重负地点着头，跟婶婶、儿媳、侄媳妇们解释着，“不求儿孙光宗耀祖，平平安安地就好，咱这日子，搁二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呢！”

“是啊，大嫂，那时候吃块肉都要让来让去的，还是托了举人姥爷的福，咱也时不时吃上酒楼的宴呢，这出去买个菜，大伙儿还尊称一句举人老爷他二婶呢！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了”二婶不禁感叹道。

“这当然是好事啊，如今我出门在外万分注意，不敢给咱小鱼儿脸上抹黑，给我提心吊胆的哟，闲话都不敢尽情说了。”三婶不愧是跟三叔两口子，说话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哈哈哈哈……”

“咱小鱼儿虽然不愿继续科考，咱们娘们爷们的在外边也得小心说话，可不能叫人抓住了话头子找麻烦才好。”

“是，是娘说得对。”

田瑜见长辈们能接受他的决定，长长舒了一口气。妻子那里，晚上再和她仔细解释一番，万万不要惹她生气才好。

夜晚卧房窃窃私语但且不提。

家里聚会后，家里气氛明显更放松许多，以前总怕打扰他读书，白日里多见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小崽子们下学回来也不允许大声玩闹。

现在大家除了孩子们读书时间，家里空气中都充满了活跃分子。

明显大家已经接受了他不再参加科举的事实。

田瑜在经过几天聚会、出游后，开始沉下心来收集资料，他将医书、草药集之类或借或买，堆了一个屋子。

而后从书中筛选药材产地、适宜气候、土壤条件、育苗、种植方法、病虫害防治、采摘时节、炮制等等内容，每种药材各录一章，根据产地不同分为数篇，最后汇集成册。

数百册书籍已被翻阅完毕，因不需背诵，仅仅抄录便可，这项整理工作进行了三月之久。

但毕竟自前朝以来，未有系统描述草药种植的专书，关于他需要的内容不过寥寥数语，如某药“生山谷”、“生川泽”、“采根暴干”、“三月三日，采根暴干”、“九月，采实”、“二月八月采”等。

故手册中缺漏颇多。

纸上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须躬行。

由于每种药物习性不同，生长环境各异，而每地气候环境、温度湿度、土壤质量、酸碱度均有差异，需要实地考察才能确切知道什么样的土适合种什么药材。

而这些资料除了在土壤里，便可能写在药商、采药人的脑中。

于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上，田瑜出发了。

他的第一站是祁州郡。

祁州素有“药都”之名，在这里药材商们建立了商会，南来北往的药商们在此处聚集、交易，要知道哪些药盛产于某地，来这里最适合不过了。

短短半年时间，田瑜日日参与与药商、采药人交流的集会，搜集了大多常用药材的原产地，而这些原产地便是最适合药材生长的环境和土壤。

如东北的人参、防风、细辛、五味子、关木通、刺五加、□□油等药；中原地区所产的酸枣仁、连翘、远志、黄芩、知母、枸杞子、菊花、牛膝、山药、地黄等，沿海地区的白术、白芍。玄参、元胡、山茱萸、贝母等药。

这些大多是由农人、猎户闲时采摘，经过简单炮制后售给走街串巷的货郎，再由药商从货郎手中收购，运到祁州销往全国各地。

药材来之不易，甚至有些药材采摘环境险恶，且产量少之又少。

故田瑜要做的便是，去往药材的原产地，搜集古籍相关文献记载，结合县志、山水志、人文传记等史学材料，找到药物适宜的生长环境、培育方法，记录完善，整理成册，再亲手实践，若能正确培育出优质药材，就能传授给当地百姓，推广开来，大片种植，以使患病之人有药可用，药农亦可增加收入、改善生活。

若想开展这项工作，必须先有一个成功的例子以激励大家，而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便是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