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明美/文
沈清澜在颠簸的喜轿中睁开眼时,绣着金线鸳鸯的盖头正被冷汗浸透。
喉间残留着砒霜灼烧般的剧痛——那是前世咽气时的记忆。她猛地掀开轿帘,春寒料峭的风裹着鞭炮碎屑扑进来,街角传来牙婆尖利的吆喝:“五十两!这哑巴丫头可是官家罪奴!”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入掌心,她望见那道瘦削背影的刹那,魂魄几乎被撕裂。
粗麻衣的女子被铁链拴在木桩上,乱发掩住半张脸,唯有右眼角一滴朱砂痣艳得刺目。沈清澜浑身发抖,前世城楼下的画面汹涌而至——叛军箭雨中,钟月白用身子护住她,那滴血顺着痣滑下来,烫在她颈间:“活下去,清澜。”
“停轿!”她嘶声厉喝,攥碎的喜帕飘出轿窗,正落在女子脚边。
铁链哗啦作响,那人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澜看清她眸中未熄的星火,那是钟家嫡女独有的傲骨。前世今生重叠成惊雷,她冲口喊出那个名字:“钟月白!”
牙婆的巴掌挟着腥风挥来时,沈清澜已将金簪抵在喉间。
“这嫁衣是沈家嫡女的。”她盯着匆匆赶来的沈父,簪尖刺破肌肤,“父亲若要我替姐姐冲喜,便买下这个丫头。”血珠滚过缠枝牡丹绣纹,在沈父抽搐的面皮上溅开梅花。
破院里飘着艾草混硫磺的怪味,江映雪蘸着朱砂在黄纸上疾书,道袍袖口露出腕间青紫鞭痕。“冲喜需阴阳调和。”她将婚书拍在掉漆的供桌上,墨迹狂草如剑,“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雪郎君。”
沈清澜望着她捏诀的指尖——那分明是施针的手势。前世太医院首徒钟月白,如今竟要扮作江湖术士才能活命。她忽然轻笑出声,捡起地上半截桃木剑:“道长不验验八字?”
“你重生那日,北斗倒悬。”江映雪突然逼近,药香混着血腥气拂过她耳畔,“沈姑娘,我们都在逆天改命。”
三更梆子响时,沈父带着家丁撞开了破院木门。
“跟为父回去!”他瞥见灶台上冒着绿泡的药罐,眼中闪过精光,“这种江湖骗子……”
江映雪广袖一扬,药罐顿时炸开青烟。众人惊恐后退间,她拎起昏迷的野猫灌下药渣,不过三息那猫便抽搐着口吐白沫。“此乃断亲药。”她将空罐砸在沈父脚边,瓷片溅起时像极了前世乱飞的箭镞,“父不慈,则子不孝,这药专克薄情之人。”
沈清澜趁机将绣绷抵在窗边,就着月光刺破食指。血珠沁入素缎,她咬着牙绣出并蒂莲纹——前世钟月白教过,人血浸丝可保绣品不腐。等到沈父仓皇逃走,她才发觉江映雪正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指尖。
“疼吗?”那人突然开口。
“比被至亲毒杀好些。”她笑着将染血的绣针插入发髻,却见江映雪撕下道袍内衬,把捣碎的草药敷在她手上。月光漏过茅草屋顶,照见对方睫羽轻颤:“以后疼了要说。”
周姨娘派来的恶仆是在五更天纵火的。
火舌舔上晾晒的草药时,江映雪正教沈清澜认白及与白蔹的区别。浓烟裹着“噼啪”声撞进来,她突然将人推进水缸,自己却迎着火源撒出药粉。
“这是石硫合剂的烟。”她隔着烈焰高喊,声音像淬了冰,“你们主子没说过,我制的毒见风就燃吗?”惨叫声中,沈清澜攥紧浸透的嫁衣冲出来,却见江映雪逆光而立,燃烧的梁木在她身后轰然倒塌,像极了前世焚毁的钟府祠堂。
“钟月白!”她嘶吼着扑过去。
江映雪却在烟尘里精准接住她,掌心滚烫:“我在这。”三个字烫穿了轮回,沈清澜突然想起前世城破那日,钟月白也是这般将她护在身下,箭矢穿透肩胛时还在笑:“你看,我们骨血都融在一起了。”
天亮时,林大娘送来半袋糙米换止血药。
“两个姑娘家不容易。”她打量着沈清澜连夜绣的牡丹屏风,突然压低声音,“西街王掌柜的妾室,上个月被活活打死了。”
江映雪捣药的手顿了顿。
沈清澜将绣针在鬓角抿了抿,金线在破晓的光里划出冷弧:“那就绣件他买不起的。”她展开被火烧焦边的素缎,血渍混着金线绣出凤凰尾羽,“劳烦林婶传个话,沈家绣娘能制入水不沉的鲛绡。”
江映雪忽然往药臼里多扔了三钱朱砂。
当夜,沈清澜在油灯下勾画织机图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江映雪将温热的药盏放在她手边,突然俯身握住她执笔的手,在图纸空白处添了枚银针纹样。
“绣娘配毒医,天生一对。”热气呵红了她耳尖。
沈清澜反手将朱砂抹在对方道袍领口,嫣然一笑:“雪郎君说的是。”
第一场春雨落下时,破院里飞来只受伤的白鹤。
江映雪为它接骨时,沈清澜正用嫁衣拆出的金线绣鹤羽。针尖刺破指尖的瞬间,那鹤突然长唳着冲向雨幕,血珠在绣缎上晕开红梅。
“禽鸟最知吉凶。”江映雪望着阴云密布的天际,“沈家要出事了。”
沈清澜将染血的绣帕塞进她掌心,眉眼如淬毒的银针:“正好,该收利息了。”
雨帘外,奉命监视的家丁打了个寒颤。他看不见破窗内相扣的十指,也听不见沈清澜贴着江映雪心口的低语:“这次,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白鹤的哀鸣穿透雨夜,而她们在神像后的草席上相拥而眠。供桌下的药碾子缓缓渗出血色汁液,像极了喜轿前碎裂的凤仙花。
破晓的雾霭还未散尽,灶台上的药罐已咕嘟作响。江映雪将晒干的艾草碾成细末,余光瞥见沈清澜立在院中老槐树下,嫁衣褪成素色襦裙,指尖缠着渗血的布条,正仰头望着枝头新发的嫩芽。
"凝血草要捣出汁才见效。"她将药臼推过去,青瓷碗底映出沈清澜眼下淡青的阴影,"昨夜又没睡?"
沈清澜捻起一片槐叶,叶脉上的露水顺着金针滑落:"梦见钟府祠堂着火,你跪在灵前烧《女诫》。"她忽然轻笑,将叶子覆在江映雪掌心,"你说'礼教吃人,不如喂给阎王当纸钱'。"
江映雪指尖颤了颤。晨光穿过叶隙,照见她腕间狰狞的烙痕——那是前世钟家灭门时,叛军烫下的"罪奴"印记。她忽然握住沈清澜的手,药香混着槐叶清气钻进对方袖口:"今日要去西市买棉籽,顺便探探王掌柜的底。"
沈清澜反手将金针别在她道袍襟口,针尾缀着的血玉珠子撞得叮咚响:"雪郎君这般殷勤,莫不是要诓我当苦力?"
市集的喧嚣漫过青石板时,江映雪正蹲在药摊前挑拣苍耳子。忽听得身后传来嗤笑:"小娘子买避子药?"锦衣公子摇着洒金折扇,目光黏在沈清澜腰间禁步上,"守寡不易,不如跟了本少爷......"
话音未落,沈清澜绣帕中飞出的金线已缠住他手腕。江映雪指尖银光微闪,三枚牛毛针扎进他曲池穴。那公子顿时瘫软如泥,□□漫开腥臊水渍。
"阳气虚浮,舌苔发黑。"江映雪捡起他掉落的扇子,蘸着药汁写下药方,"连服三月巴戟天,或可重振雄风。"围观人群哄笑中,沈清澜将金线收回绣囊,嫣红唇角勾出冷弧:"下次调戏寡妇前,记得先补补腰子。"
林大娘的米铺就在街尾。见到她们拎着的草药,老太太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上月王掌柜强占李寡妇的织机,逼得人投了井。"她压低声音,将米袋塞进江映雪怀中,"听说他今夜要去醉仙楼喝花酒。"
沈清澜抚过铺中杭绸,指尖在牡丹纹样上顿了顿:"这料子浸过明矾?"
"姑娘好眼力!"林大娘拍腿道,"王记布庄专在次等绸缎刷明矾水,瞧着光鲜,洗三次就褪色。"
江映雪与沈清澜对视一眼。破院梁上还悬着那件入水不沉的鲛绡嫁衣,金线牡丹在暗处泛着幽光。
暮色四合时,醉仙楼飘出淫词艳曲。沈清澜扮作卖唱女,抱着包金箔的琵琶坐在回廊下。江映雪的道袍换成龟公短打,脸上抹着锅灰,正往酒壶中抖入朱砂粉。
"王掌柜最爱西域葡萄酒。"她将壶嘴对准天枢星方位,"这壶'红鸾动'喝下,保管他看见母猪都赛貂蝉。"
沈清澜拨弦的手顿了顿:"当年钟府宴饮,你给兵部尚书下的可是同种药?"
江映雪动作一滞。前世记忆如潮水漫过——尚书当众撕扯小妾衣裳,她趁机调换边关急报。那夜血洗钟府的叛军,正是尚书麾下。
"这次剂量轻些。"她将酒壶塞进沈清澜怀中,指尖擦过对方腕间红痣,"毕竟我们要的,是他亲手写下罪状。"
子时的更鼓惊飞檐角铜铃。雅间内,王掌柜正搂着妓子灌酒,忽见屏风后转出个抱琵琶的佳人。石榴裙扫过满地狼藉,沈清澜故意将酒盏碰翻在他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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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