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院内梅花开得正艳,一层雪覆盖在树干之上,雪积得不算厚,粉色的花苞在那片雪白下努力地探出头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一只手举着陶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轻拍着桃花,让花心里的那点雪落入陶罐中。
丫鬟身后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放着茶水和点心,桌边坐着一女子,女子穿着粉色襦裙外罩一件白色兔毛大氅,脸冻得有些发红。
女子静静地坐在石凳上,那冻得发红的脸显得人更加明媚,她手里捧着暖壶,头微仰着望向采集雪水的小丫鬟。
“小姐,这会儿冷得很,您回屋里暖和些,别在这受冻了。”
“无碍,我坐这晒晒太阳看看雪景挺好,你不必管我。”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一个丫头从院外进来,进来后没走几步就停在了原处,距离夏鸢少说有三四十步的距离,这丫鬟夏鸢太熟悉了,是她祖母院里的小丫头。
“大小姐,老夫人让您用完午膳去趟她院里。”那丫鬟说完话后微一欠身,也不等夏鸢开口便施施然离开了。
夏鸢已然习惯她祖母院中的丫鬟如此做派,所以她面上看不出半点不悦。
“小姐,您看看她,现在这个家里谁不是吃您的,住您的,用您的,真不知道她们这般做派给谁看的。”
夏鸢并未答话,她提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两只手捧起茶杯送至嘴边轻啜了一口,茶水还温热着,缓缓流入腹中很是舒服。
“无妨,你继续收集雪水,下午我们炮制梅花茶饮,这花心雪煮梅花茶最是清香甘甜。”
小丫头见夏鸢如此说便也没再多言继续做事,中午用完午膳,夏鸢带着丫鬟去到了老夫人住的青松院。
青松院是整个夏府最幽静的院落,夏鸢被小丫头引进正房,一股暖流钻进四肢百骸,老人家硬是将冬天用炭火烧成了夏天。
一进屋夏鸢便脱下身上的大氅交由一旁的丫鬟拿着,正房里老太太端坐在上方,下手坐着她二叔三叔,两位婶婶今天倒是不在。
夏鸢行了一礼道:“祖母、二叔、三叔。”
她招呼了一圈也不待几人说话便自顾自找了张太师椅坐了下来。
“鸢丫头,你现在还懂不懂规矩,长辈还没让你坐,你倒是不让自己受半点累!”
“祖母,找我何事?”夏鸢答非所问。
老夫人虽然年过五十但是仍然打扮地珠光宝气,奢华至极。
夏鸢的态度让夏老夫人很是不满,那双吊梢眼凌厉地看着夏鸢,本应喷薄而出的怒气却硬是被她压了下去,反而有些语重心长地劝起了夏鸢。
“鸢丫头,那周朗配不上你,你父亲不在了,你娘是个不顶事的只会绣花,我和你二叔三叔得给你把好关,我们给你相看了门亲事,比那周朗好得多。”
夏鸢似笑非笑地扫了屋内的三人一眼,而后开口道:“是吗?不知祖母给我找的是哪家儿郎?”
老夫人见夏鸢松口立马眉开眼笑,下手的夏二叔有些谄媚道:“是你二婶娘家堂姐夫家,
中书舍人曹大人家的嫡长子,你算是高攀了,咱们夏家虽是皇商但也还是个商,能嫁到官宦人家想必也是你父亲泉下有知保佑你呢!”
夏鸢差点笑出声,但她还是不动声色道:“这曹家这么好又怎能看得上我?”
“欸~鸢丫头,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到时候只要你多带些陪嫁,他们曹家自是乐意的。”夏二叔反倒宽慰起了夏鸢。
“陪嫁多些?那怎么能行,这锦绣坊都跟我去了曹家,祖母、二叔、三叔你们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夏鸢半真半假地说着,引得其余三人着急不已,夏三叔是个最沉不住气的,忙忙摆手。
“鸢丫头,你别误会,锦绣坊你不用带走,交给我和你二叔就行,你只管去曹家当官家太太去,你多带些嫁妆曹家自然不会亏待你,待你在曹家站稳了脚,再帮扶帮扶娘家,这玲珑绣坊自会越来越好,你说是不是?”
夏鸢从进来一直笑模样,直到夏三叔的话说完她才将面上的笑意尽数收敛,眼神也锋利起来。
“祖母,我是做了什么事,你们要把我往死路上送?”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都神色讪讪起来,夏二叔突然拔高声音来掩饰自己的那点心思。
“鸢丫头,休要胡说,怎么能说我们将你往死路上送?要不是你二婶娘家堂姐嫁与曹大人,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搭得上曹家?”
“二叔,您就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了,二婶堂姐那是嫁到曹家吗?那是被曹大人抬进去做妾,我倒是不知一个妾室还挺有能耐,能将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说给自家府上的嫡长子。”
“鸢丫头!你反了天了,果然,你一女子天天往外跑能学得什么好?现在简直目无尊长不成体统!”夏老夫人手指着夏鸢大声呵斥着。
“你们算盘打得太响,我坐在秋露院都听见了,这玲珑绣坊你们想都别想,能让你们在府上住着,是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否则早就撵你们出府了。”
“你……”夏二叔愤怒地瞪着夏禾,只是才说一个字,话头就让夏鸢截住了。
“这玲珑绣坊是我爹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是我娘用我外祖母传授的技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招牌,我是她们唯一的血脉,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抢走绣坊,还有,那个曹家长子谁要嫁谁嫁,他前头两个妻子,我不信你们不知道都是怎么没得,你们若是舍不得他曹家的权势,二堂妹和三堂妹可以去嫁。”
这段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老夫人手猛地拍响桌子,气得她嘴唇都在颤抖。
夏鸢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不甘示弱地看向老夫人,口中冷哼一声声。
“哼!祖母,仔细您的手,人老了骨头脆得很!”
说完便缓缓起了身,又道:“祖母您火气太旺,我今天就先回了,什么时候您消了气,再让小丫头来唤我便是。”
说着夏鸢便起身往外走,只是才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夏老夫人尖利的声音。
“你给我站住!你个丫头片子,现在是越发厉害了,这夏家留着你,以后还得了,我这个老婆子恐怕以后还得看你脸色过活,我今儿就告诉你,你若是不嫁,别说你,就是你娘以后在我们夏家也没好果子吃!”
夏鸢听完这话轻笑一声,便也不走了。
她踱步回到原先的座椅处复又坐了回去,而后便传来她略带些懒散的声音。
“是吗?那我偏不嫁,我倒要看看您能给我们母女做什么果子吃。”
夏老夫人被夏鸢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看似温和的声音可比之前疾言厉色更让人受不了。
夏鸢看几人都是怨毒地看着自己,又慢悠悠开口。
“既然你们着急我嫁人,那我便满足你们,三日后我便与朗哥哥定亲,倒时请祖母还有叔叔婶婶赏脸来喝杯喜酒了。”
夏鸢说完此话便慢悠悠再次起身,然后袅袅婷婷地往外走,只是突然倏地一个茶盏从身后飞过来砸到她的后背,那杯里茶水滚烫一下将她惊起了身。
夏禾傻傻地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有茶水在滴滴答答往下落着,她坐在原处怔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做梦了,她坐沙发上睡着了打翻了一旁茶几上的茶水。
但准确些说那也不叫做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天过后的第三天她便和周朗定了亲,定亲后的第二天她与母亲就死于非命。
现在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毒是谁下的,那个老婆子没给她和母亲“好果子”吃,倒是给了好药。
她越想心里越不痛快,她们一家辛辛苦苦把玲珑绣坊做到如今的地步,却就这么便宜那一家人了。
冯琦出去买完菜,才从屋外进来,看见夏鸢坐在沙发上出神,笑着问道:“阿鸢,怎么啦?才睡醒吧?这是没睡好?”
夏鸢起身走到门口,也不管冯琦两只手上没有放下的菜,就那么从身前揽住了她,头埋在冯琦的肩窝处,肩膀轻轻地抖动起来。
冯琦看着女儿乌黑的发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放不下绣坊,她何尝不是,只是如今人已在六百年后,她们又能怎样。
她手指松开,让手中的袋子落在地上,轻抚着夏禾的后背,默默无声地等着夏禾哭完。
这是夏禾来到炎国后第一次哭,才来时的心境是惶恐不安,尽想着如何生存了,倒是没时间考虑其他。
现在钱也赚到了,而且和靳家的约定也让他们短时间内不必考虑生活问题,神思便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走,和母亲一起做饭吧,今天做些你从前最爱吃的。”
母女二人以前虽然为了绣坊的生意忙地团团转,但是府内一应事物都有下人张罗,她们在家中也都是有人伺候的。
所以来到现代,开始的时候所有事都是自己来做,两人还适应了一段时间,冯琦还好些,她年龄大些而且和夏泽富才成亲那几年是吃过苦的,做饭这些家务当时都是自己来的。
但是夏禾曾经真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好些家务活她还真不会。
家里饭菜都是冯琦来,夏禾顶多帮着洗洗菜,连切个菜都能将土豆切得魁梧粗壮。
母女二人在厨房忙忙碌碌两个多小时才将饭菜做好。
这顿饭很丰盛,水晶脍、春兰秋菊、琉璃藕、灌浆馒头、东坡肉。
全是在大兴时夏鸢爱吃的,今天冯琦为哄女儿也使出了看家本领,夏鸢吃得赞不绝口。
倒不是大兴的菜比21世纪的好吃,而是大兴的菜加入了21世纪的调味料后,所有菜品的味道都更上了一层楼。
两人吃饱喝足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
两人皆是一惊,她们来了好几个月了,除了出门遇见邻居打声招呼,还没和其他人接触过,也没人来过家里。
夏禾递给冯琦一个眼神,示意她别紧张,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便起身往门口走,冯琦则有些忐忑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