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欢已有三日不思饮食了。
手边的茶凉了又凉,小丫鬟才知道续上。可伸手一摸,却又是滚烫的热水,根本入不得口。衣裳倒也有人洗,只是却没了那股槐花的香气。
更别提午夜梦回时身边一片空荡死寂的场景。
如此种种,处处是欣莲。
正厅里,陈氏拧着眉,双眼瞪着桌上的早膳出神。她想起的是,那日周庭欢回府之后的场景。
她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本以为儿子会给自己几句安慰,却没想到周庭欢的脸色竟然变得一片铁青。
“这么说,欣莲走了?你把那个叫宝阁的留下了。”周庭欢呐呐道。
陈氏有点过意不去的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就找补道:“带走欣莲也是好事。欣莲的确也不像个好媳妇的模样,你瞧瞧她每日那懒怠样子,要不是娘处处提点着,指不定给你闯下多大祸事来。可这宝阁就不同了,人家毕竟是大府出身,虽然不是亲生,可人家模样娇俏,为人贤良有礼,她嫁给你,娘跟你都省心。”
“呵呵。”周庭欢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娘亲啊。”
陈氏心里一惊,有些无力道:“庭欢,你这是什么意思?娘亲可都是为了你好。”
周庭欢无力的摇了摇头。“为我好,为我好。这么多年你就是用着三个字,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幅懦弱的样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
二十余年,陈氏从来没见过周庭欢这幅抓狂的样子。她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惊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庭欢的发泄仍在继续。
“放眼整个青州城,你看谁家的儿媳像欣莲这般懂事。旁的不说,只说四更起身侍候你这一点,有谁能做得到?你身负周府当家主母之名,但每日除了贪图享乐胡吃海喝与那些妇人交游还会做什么,活计还不是都落在了欣莲的头上!”
“我看在你养我数十年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谁料你竟然如此狠毒,任由那个姓赵的把欣莲带走了?!”
“你?你说我狠毒?”陈氏不敢相信,自己养了二十余年的儿子竟然如此形容自己。
“怎么?狠毒这个词太轻了?”周庭欢嗤笑道。他觉得陈氏可笑,更觉得自己可笑。
“我,我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看你也挺喜欢那宝阁的,要不然也不会对那赵氏母女那么好!”陈氏此刻已经带着哭腔了。
“我对她们好?我对她们好还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让你和欣莲过上好日子!”一向儒雅的周庭欢如今像是个破落的粗劣汉子一般,冲着自己的母亲癫狂喊道。“可你呢?你呢?你何止是狠毒,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恶心透顶!”
周庭欢指着陈氏的鼻梁喊道。没了欣莲,他要这孝悌之名有何用?更何况陈氏的所作所为,根本担不得这孝悌之礼。
“你……你……”陈氏气得整个人一抽,随后双眼一白便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夫人出事了,夫人出事了!”琥珀赶紧上前劝道。
可惜周庭欢不傻,他知道这一招是母亲之前与欣莲争吵时常用的手段。看到陈氏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忍不住冷冷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
他这么一说,陈氏便装不下去了,只得悠悠醒转过来。但彼时的周庭欢已经彻底冷了脸色,摔门而出。
想到这,陈氏觉得自己的心口还在抽抽。“庭欢可醒了?”她轻声问道。
琥珀神色一滞,随后沉沉说道:“公子的门紧锁着,谁也不让进去。”
陈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那宝阁呢?也没说过去劝劝?”琥珀一怔,随后也是叹道:“夫人,要不您去瞧瞧?”
陈氏不知发生了为何,只好点了点头出了门。
这是自从赵欣莲走了之后,她第一次出门。只见原本处处干净清爽的院子,此刻显得杂乱不已。没了赵欣莲的管束,那些小丫鬟们一个个都像没头苍蝇一样,连最简单的活计都干不明白了。
陈氏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待走到宝阁房间的门口时,就更是吃惊了。“这,这些是什么人?”
琥珀显然十分畏惧宝阁,低低说道:“是宝阁姑娘叫来的裁缝,珠宝铺子的伙计,还有点心铺子过来送点心的……”
琥珀说得越多,陈氏的心就越沉。“她哪里来的银子?”
“怕,怕是咱们府里的银子。”
“什么?”陈氏觉得一口血涌上了心头,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走进了宝阁的房间。只见那宝阁正懒懒躺在床上,任由旁边的丫鬟在旁边准备今日的簪环首饰。
瞧着陈氏进来,宝阁连身子都未起,直接笑眯眯的指着她说道:“喏,我婆母送钱来了,你们快从她要银子。”
陈氏冷着脸色往屋里一瞧,这才发现有几个婆子正聚在屋里等着。她也是买惯了东西的,所以知道这几位婆子都是那些首饰绸缎店里负责清账的几个。
“什么银子?”陈氏不由得一怔。
那些婆子见陈氏上前,个个堆着满脸的笑道:“我们都听说夫人讨了个好儿媳,疼得像眼珠一般。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连这绸缎首饰也是流水般的买。少夫人都跟我们说了,说是您让她自行挑选些物件,这些都是您开销。”
“我开销?”陈氏气得心里像打鼓一般跳,可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发火。她还要待在青州城里,她的儿子还要做这青州的官,她自然不能失了颜面。
“多少银子?”陈氏咬碎银牙往肚里咽。自己可真是积了德了,找了这么个儿媳妇回来。
“不过,这两日一共开销二千五百两。”宝阁身边的丫鬟举着算盘说道。
“什么?”陈氏一脸惊异的看着宝阁。“这才三四天的功夫,就花了这么多?”这些银子,都快赶上她一整年的花销了。
陈氏更加后悔了。她以为自己给儿子娶回来的是一位大家闺秀,却没想到竟是一位吃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那赵氏毫不留情的扔下宝阁走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宝阁并非她们亲生的。
自从那日赵氏走后,陈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先是怨恨散笙,可一想若不是自己之前拜托散笙帮忙联络打点,散笙也不会把赵氏借住之事安排在自己这。再说那赵氏是奔着赵欣莲而来,只怕即便散笙不安排,她也是会主动寻来的。
她又怨恨赵氏,可人家赵氏从头到尾也压根没做什么错事。反倒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休了那赵欣莲,又把这个宝阁娶进了门。
如此忧虑交加,陈氏已经连续三四天都没有睡过安生觉了。
“夫人莫不是想赖账吧?”
“怎么会,周府好歹是大府。再说人家的公子还在青州府衙为官。虽说只是个小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个婆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得陈氏只得吩咐琥珀去拿钱。
眼睁睁瞧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出去,陈氏觉得自己心痛的几乎都要喘不上来气了。好在这会,周庭欢总算肯出门了。
“庭欢,庭欢,你快去管管宝阁。她简直像疯了一样,这两日就花了二千多两银子。她这般花下去,娘亲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若是以往的周庭欢,定然会扶着陈氏,好好的安慰她,告诉她不要焦急,一切都有儿子呢。可今日的周庭欢脸上却是无尽的疏离冷淡。“人是你娶进门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这么跟娘亲说话!”陈氏捶着胸口,一脸哀恸道。
周庭欢冷冷一笑,却是并不搭话,而是转身离开了周府。陈氏再后头追了半晌,连连问道:“儿子,儿子,你去哪,你去哪?”
周庭欢头也不回道:“我去找欣莲。”
“欣莲?”陈氏听见这两个字,不由得一怔,随后跌坐下来。
这会,那宝阁已经打扮完毕准备出门了。瞧见陈氏浑浑噩噩的坐在台阶上,周身珠光宝气的宝阁忍不住拿脚提了提陈氏。“让开些,我要出门了。”
“混账!我可是你的婆婆!”陈氏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宝阁呵呵冷笑一声。“你连儿子都没有了,还认我这个儿媳做什么?不过想想也是,我娘亲走得时候可是拿着我跟你儿子的婚书走的,你也不敢不认。”
提到赵氏,陈氏顿时怂了。
坐在垂花门的台阶上,陈氏整个人像是被抽筋拔骨一般无力。凌乱的院子,失魂落魄的儿子,一个花钱不眨眼的儿媳,她过得这是什么日子。
“夫人,地上凉,快起来吧。”琥珀轻声劝道。
陈氏摇摇头,闭上双眼,捶胸顿足喊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欣莲呐,娘亲对不起你,娘亲悔死了!”
陈氏本以为在这一刻,自己的绝望已经达到了极致。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