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冷醒的。
在梦里哭了很久,醒来时感觉胸口很沉重,头也很疼,我张开干燥的嘴,用沙哑地嗓音下意识呼唤我的幻觉:“莲,什么时间了?”
“莲是谁?你新认识的朋友吗?”是孔时雨的声音,提到莲的时候,总感觉他稳重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异常的关注,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我拉下帐篷拉链,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的,空气有些潮湿,我看见孔时雨用手夹着根没点的烟正站在窗前。
每当他用手夹着烟的时候,我都会注意到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涩得很符合我的取向,尤其是手指向上曲卷的时候,让人很想知道他用这双手干别的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莲在这里,她好像会笑着说:“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吗?真装啊,他这是在摆造型吗?”但她没出现。
孔时雨:“我以为你多少会说点什么的。”
比如,他现在为什么在人渣的房子?人渣和他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或者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跟消失了一样?
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所以我应该做的事是在重逢的房间里向你冲过来抱着你然后痛哭流涕?”
孔时雨:“我现在给你痛哭流涕一个?”
我拿着水杯喝了几口水,又迅速钻回帐篷拉上拉链,躺回被子。
孔时雨无奈道:“这里是你的家吗,就这样睡下了?”话说出口他好像又有点后悔。
我垂眼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不敢回家,我应该是没家了吧。”
孔时雨不说话。
我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冷得直打哆嗦,我急需温暖的体温作为慰藉。
我猜我现在脸色惨白披散着头发像个女鬼,这身睡衣有点露,暴露在空气中胸口有点冷,但我再下拉了一点。
我重新拉开帐篷,孔时雨背对着我在沉思什么,我下意识放低放缓声音:
“那天也在下雨,被人渣赶出来后,我坐在楼道口,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摔下楼梯了,醒来就在别的地方了,他们杀了,好多好多人,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我太冷了,我身子感觉身上要结冰了,我凑过去,贴着他的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腰,头略微蹭了蹭,感受他的躯体和体温,他没动,烟却掉了。
他的身体可真暖和啊,我再接再厉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很害怕……我看见有人死了……”他的温暖的双手盖在我冰冷的双手上,蹭了一会儿,再深深插.入手指指缝中。
“他们还会回来找我么?”
“不会,”我听见他沉重的呼吸:“等明天房子清理干净了,你就能回家了,”
我没问他所谓的“清理干净”,究竟是清理什么。
值得高兴的是,我暂时不觉得冷了,遗憾的是,床上的米色帐篷因为太狭窄装不下两个人,被压得彻底不能用了。
孔时雨的体温很暖和,我竭尽全力的压榨对方的体温,好像这样才能把别人从我那里掠夺走的热量再收回来点。
孔时雨则对“受惊”的我表现得非常宽容,让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中介人——毕竟中介人付出的时候,总是会从雇主和被雇佣者身上拿走更多。
我又看向那个被压坏的帐篷……帐篷啊,这个帐篷好像还是我高中时买的,有很久的年头,那时没什么人管着我,难免有点放飞自我,买了心仪的颜色和款式放在床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帐篷都睡不着觉,后来有没有帐篷都睡得着以后,又把帐篷扔到了清美家。
我把弄脏的床单塞进洗衣机的时候,孔时雨看我的表情带了点罪恶感。
我问他:“唔呃,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他回我:“因为是在朋友家。”
我说:“你的道德标准居然这么高。”
孔时雨有些无奈:“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人渣的朋友当然也是人渣咯,但这句话我没说。
“你帮我问问那个人渣,我能不能不赔砸玻璃的钱?”
“他应该是没打算找你要。”
我有些惊讶。
我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那你再帮我问问他,我可以在这里先住着吗?”
“他没意见。”
我看了他两眼:“那今天晚上你?”
“我还有工作。”
他苦笑,先是大拇指蹭了蹭我的下巴,再摁在我的下唇上,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我感觉他的舌头有些泛苦。
“好吧。”我遗憾地说道。
等孔时雨走后,莲的幻觉又出现了,她双手捂着脸,耳朵和脖子全是通红的。
“哈?你这是什么动作和表情啊。”我不满道。
“我、我、我还以为你比我还要小一点啊,”她哆嗦道:“原来你是成年大姐姐的年纪啊。”
“你没看到什么吧?”
“没看!!怎么可能看啊!!!”
莲吱哇乱叫。
“就是……你原来有男朋友了啊。”她的语气甚至有点失落。
你的性取向真的好可疑啊,莲。
“不是男朋友。”我说。
“啊?不是男朋友?那你们……”
“别问。”
莲蔫了。
“对不起,莲。”
“为什么对不起我?”
“我活下来了。”
“……”
“莲,我是脑子坏掉了吗,你真的是我疯掉后的幻觉,还是,你就在我脑子里?”
“我是幻觉啊。”莲兴致怏怏的。
“那为什么别人出现的时候你不在?”我说:“我觉得你更像活着时的你跟我讲的诅咒。”
莲幽怨地说:“我认识你又不久,我们对彼此又没有很深的感情,我根本不会成为那种和你互相诅咒死也要在一起的咒灵吧,那样我得多变态啊。”
“也有道理,算了,你只要不是太吵,在我脑子里住下也没什么,只要别再来几个人住我脑子里,只是……”
你的术式究竟是什么?
还没等我说话,我就发现到莲不见了。
我去寻找她的背影:“莲?”
客厅传来正常开关门的声音,感觉应该不是孔时雨去而复返。
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糯米团冲过来扑倒我怀里,叫我“小姨”,我抱他起来,感觉重了不少,他的刺猬头短发戳到我的脸的时候让人感觉酥酥麻麻的,我撇过头。
然后,我们两个人相继沉默了。
当惠用明信片写字画画寄给我的时候,能看出他是个话痨的白痴。
可他现实里能吐出来的话却少得要命。
他脸红通通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因为紧张,还叠词词了。
“姨姨。”
“……”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好像更红了。
“姨姨,画画?”
“……”
“画画。”
“你不会说完整的句子?”
“你把我当白痴?”
“…………”很好,这句有他爸的内味了,看来虽然年纪小,智商没问题,可能还是因为紧张才显得有些傻了。
“谁送你来的?”
“姐姐。”
伏黑津美纪应该也没大他多少吧,我问:“就你们两个?”
“还有她的朋友。”
那回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是叫你姐姐跟你来了场‘找姨姨’的探险游戏?”
“可我不喜欢陪小孩子玩,我绝对不能放你走,不然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所以你就乖乖在这里,”我把他轻轻扔到沙发上去:“自己玩去吧。”
惠的表情好好笑,他似乎很吃惊的样子,绿闪闪的瞳孔都变大了,头发好像一只竖起尖刺的海胆,圆脸也气鼓鼓的,似乎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过分。
他执拗地取下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取出画笔,然后冷淡地凑到我面前的茶几上画画。
其实桌子还有好几张,他硬要在我面前画画,是不是在博取我的同情?
他怒目圆瞪,立马抱着画材准备去别处的桌子。
……原来我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说起来,他这副样子简直跟“网恋奔现却发现心仪的对象与自己幻想的模样大相径庭痛受打击”没什么两样,毕竟我们两个,还是明信片交流得更多。
我和他在现实里跟他实际相处根本没几天。
在医院照顾他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总显得乖得可怜,我也难得温柔耐心地哄他,明信片里他就更傻得不像话了,我就更不好摆脸色。
我本来以为他的性格会更像我姐姐,现在看来,性格也太不像了。
我摇摇头。
他抱着一大堆画材正准备动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那群小画笔很可爱,还贴了狗勾的贴纸,我擅自拿了几支,调侃道:“嚯,每支笔的狗勾还不一样,谁给你贴的,你姐姐?啊呀~不太对吧,某个人才最喜欢狗勾啦~是不是他自己贴的呀~”
惠的脸更红了,是气红的,他试图夺回他的小画笔,但我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脸。
噗嗤。欺负小孩也太爽了吧!
噗嗤。脸蛋好软!
我努力不将想法表达在脸上。
他挣扎着,背包里的水杯“咕噜咕噜”滚到了沙发上。
我感到有点眼熟,看了看,这个水杯好像是他在医院时我为了哄他而送给他的那个小狗水杯。
“我没看错吧?”
“你看错了!这不是碎(水)杯。”他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嘴硬地说。
我在医院的时候,为了哄他,说了不少瞎话,讲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睡前故事,还给他买了喜欢的狗狗水杯。
说起来,惠最喜欢的是纯白狗勾水杯,而不是这个斑点狗勾水杯,我去给他买的时候,纯白狗勾水杯已经卖完了,回去我就沉重地忽悠他这里饱含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啊羁绊啊什么的,是最独一无二的限量版水杯,只要拿它喝水,我们的命运始终有羁绊相连,他虽然一副“你是在哄傻子吗?”的表情,但还是将信将疑地将他抱在怀中了,然后他就在跟我回家的路上看见好多小朋友都人手一个,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当时我看着他谴责的表情深表悲痛。
……居然现在还带着啊。
“对对对,这不是水杯,”我一边憋笑一边举着水杯对着开着窗户大声说道:“这是我们之间友谊的羁绊啊!!!”
外面有路过的小朋友脸红彤彤地抬头向我们的窗户看过来。
看惠的表情,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