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过了究竟有多久?我不知道。
只是隐约觉得如果惠还来给我送明信片的话,大概已经送了一堆了吧,明信片会堆积到我被人发现的程度。
我被移送到了一个房间,窗户被严密地封住了,我和莲被绑在床上做实验前的准备,隔着一道帘子的距离。
在被移送到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莲长相。
她有着深蓝色的长卷发和狭长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明明五官柔媚,气质上却很英气。
“美女啊。”我感叹道。
“你也是。”她客套道。
之后,有人在我的右臂上划开了一道8CM长的伤口,我看见伤口里有黄色的东西,后面他们对我的伤口注射了什么东西,我不是很清楚。
结束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只是一道伤口而已。
虽然已经足够疼得我痛哭流涕了。
我对时间的感觉几乎麻木了,虽然有所预感,但……
“原来即使是我真的消失了,也不会被谁发现啊。”我感叹道。
察觉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最先涌上的是悲伤的情绪。
“哈哈,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吧。”隔着帘子的莲的声音有点虚弱,不知道她被做了什么手术,这种时候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诅咒师中有专门处理普通人消失后续的专业人士,他们会跑去接手你的财产然后以你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众视野里,避免横生枝节,毕竟有些恶人是绝对不想引起咒术师的‘注意’的,能看上你,大概是因为,你虽然外表惹人注意,社会关系上却很简单,很好消失吧。”
“难道我脸上写着‘社会关系很简单’吗?”
“虽然没写,也差不多了。”
我很不甘心,但莲说得确实没错呢。
莲的话更密集了,隔着帘子,在没人的时候,她断断续续跟我讲她的一些事情,讲她过去的遭遇。
她讲她初中的时候很内向,当时的偶像是同班的一个男生,她很憧憬那个人,很想跟他做朋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向他搭话,没想到他一天内光速转学了,匆忙得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
“哈哈哈,这大概就是命运吧,那个人是个喜欢把愁绪挂在脸上的人,也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有点难以接近,但我感觉他的本性其实很温柔。”
这个话题稍微有些微妙呢,感觉很像是两个女生在下课的时候讲自己在意的人之类的感觉。
于是我打断她:“等等,我们是这种连喜欢的对象都能互相交流的关系吗?”
“讨厌啦,这不是我喜欢的对象,我都说了,我很憧憬、崇拜那个人吧,我视他为偶像。”
我稍微地有点在意:“为什么会崇拜他呢?总是因为点什么吧,难道只是因为他不说话看起来很酷?”
“因为被救了,”莲顿了顿说:“大部分术师在小的时候就能看见诅咒,我第一次看见诅咒却是在初中。”
“同诅咒对视之后,它缠上我了,那时候我觉得它是很可怕的东西,连上课都无法集中注意力,被它从学校楼梯上推下去骨折养了一个月。
“那时候我在班上人缘并不好,我在医院的时候,只有他来看我。”
“当时我还很害怕,因为我注意到他袖子里藏着把刀,我当时在想我有没有得罪过他,但……我们在班上没什么交集。”
“当时,诅咒就在我的床边,进病房前,他好像迟疑了一会儿,大概是有想过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但最后他还是进来了,很酷地祓除了我旁边的诅咒,然后把水果放在我的床头,认真地跟我说‘好好休息’。”
光是这个事件,听上去就很令人心动啊,于是我也这样说:“听起来确实很令人心动。”
“心动?”莲好像有点困惑:“我觉得我不是那样的心情。我一直很后悔,要是那个时候我不是直到他走了都在发呆,而是一把攥住他的袖子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交集都没有了?”
“我只是……希望能跟他做朋友,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在窗户都被钉死密不透风的室内,我幻听到了窗帘因为风而哗啦啦摇摆的声响,就好像曾经在一个空气极为流通的病房内,真的瞧见了莲心里念念不忘的家伙,那家伙在放下水果后,仍然礼貌拘谨,只是侧了侧脸,平静地对莲说:“好好休息。”
莲继续说:“当然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所以如果我死得比你早,你要替我记得这些,但说不定也可能是你死得比我更早,所以你呢,你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吗?”
你要是死得比我早我是不会替你去记这些的,请自己去记。
“我念念不忘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对我的家人就挺念念不忘,但我之所以对他们念念不忘,是因为厌恶、憎恨。
“我有个双胞胎姐姐,活着的时候我很讨厌她,因为她优秀乐观得太让人讨厌,温柔且善解人意,大家都喜欢她,爸爸妈妈也更喜欢她,所以离婚的时候,妈妈选择带走了清美而不带走我,爸爸因为我不是清美而拳脚相向。”
其实我后面明白了,爸爸不是因为留下来的不是清美而对我拳脚相向,他只是单纯喜欢对人拳脚相向。
“当然这都是小事,她对我其实很好,我也知道这都不是她的错,但如果我连嫉妒讨厌她的资格都没有,我也太可怜了吧。”
“她很好,正因为她很好,才显得我足够难堪可悲,但她已经分走了我所有希望得到的事物,我不明白她到底还希望我怎么做呢?”
所以当我惹怒、惹哭她的时候,我的内心甚至会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快感。
原来你也不是完美的啊?
你也会崩溃、绝望、流泪啊?
你也会因为我而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丑恶了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我才会这么痛苦啊。
我并没有觉得我的情绪升起了多大的波澜,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触碰就会向下滴水。
“其实我知道,我的那些想法都是迁怒。”
“你知道吗,她的继父很有钱,所以她上了一个很好的高中,成绩也很好,长得比我漂亮,之后更是上了很好的大学,还有亲密无间的朋友,家里总是很热闹。”
“她以前也留过长发,后来把头发剪短了,我知道为什么,因为长发的她每周都能收到超过十封的情书,她剪长发是希望解决太受欢迎的困扰,我却留长发是希望解决不受欢迎的困扰。”
一对上她,我就感觉自己身体里有那么一部分,永远都渺小、自卑、嫉妒、软弱。
“这都不是我讨厌她的主要原因。”
“我最讨厌她的地方其实是,她承诺了她无法做到的事。”
有湿咸的液体从我的脸上滑下去了。
我想起七岁那年我穿过寒风,攥着写着清美地址的纸条,来到清美的所在的家,那天是圣诞节,她的家里有好大一棵圣诞树,圣诞树上挂满了铃铛饰品。
我跟她说,我不想回家,你能带我回你的家吗?你能带我走吗?
她只是露出一个很为难的表情,最后想了想,摆出诚恳的表情跟我承诺道“我一定会来接你的,我会带你走的”,然后拜托妈妈给爸爸打了电话,妈妈看我的表情好像在看垃圾。
“我也知道,一个小孩子的承诺,怎么可能实现,更何况,我们在分开之后,又算是什么亲密的人呢?与其依赖别人,不如依赖自己。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讨厌死她啦。”
“她要是真做到了,可能现在我早就把她忘了。”
“可能恨就是这么比爱更长久。”
我听到了抽噎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是,莲,你哭什么呀?”
莲没回应我,我有些无语:“你是不是有些多愁善感了呢?”
莲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像我之前一样,对我说了句:“闭嘴。”
我说:“说起来,你的偶像长什么样?”
“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如果能逃出去的话,我一定要撺掇你去跟他交朋友。”
“哼,我怎么记得他长什么样啊,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莲开始形容他的长相:“他金色的头发喜欢耷拉在右边,瞳孔是黄绿色的,喜欢皱着眉头,看上去总是兴致不高,上学时好像也没几个朋友。”
“听上去挺普通的。”
“他的脸长得挺好看的呀,主要是他给人感觉太死板吧。”
“啧啧啧,姓名还记得吧,不然出去以后怎么找呀。”
“当然记得,叫……”
“不用告诉我全名,不想知道得这么详细。”
议论到这的时候,有人进来了,其中一个人用韩语争论着什么,另一个人用英语反驳对方,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但他们对着我的脑袋比划着什么,我感到浑身发寒。
他们在一小块地方剃了我的头发,并划了记号。
在麻醉剂作用下,我仍然感觉有东西切开了我的头皮。
唔哇,现在是物理意义上的头皮发麻。
我做梦了。
我梦见我自己在一开始和莲一起被关的那个小黑屋里,我问了莲:“普通人理论上能后天获得术式吗?”
这是回忆杀吗?我要死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她回答的声音挺冷淡的,并且她说,普通人并不拥有术式的大脑构造,就算后天觉醒术式,低微的咒力也派不上用场。
但梦中,莲的表情却复杂多了,她说了别的话:“哈哈,其实嘛,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怎么跟我本来回忆里的不太一样啊,果然还是因为是梦的缘故吧,我有些不满。
“就是,还没成功过吧,”莲表情邪恶,指着自己的大脑:“咒术师的术式在脑前叶那部分嘛,可以移植进普通人的大脑皮层,所以你把我大脑剖了把术式的那部分放你脑子里,再进行一点点小细节的调整,说不定你就能咒力充沛的使用我的术式了呢?”
“……不太科学,再说,那个一点点的小细节应该是忆点点吧。”
“哈哈,确实啊,那老太婆拿来做实验的人可全都死光了,除了不少普通人,她还赔进去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那个孙女就是夏美。老太婆成功把一个拥有类似‘降灵’术式的咒术师的脑肉部分,塞进了夏美脑袋里,本来已经成功了,在第二天的时候,她还是排异反应严重,死掉了,真遗憾。”
“唔呃,什么疯狂的科学故事,”梦中的我说:“我以为那老太婆走迷信路线不会相信科学的呢。”
“科学迷信两不误啊,她大概是想要她的孙子或者孙女得到一个强大的降灵术式,在她死后,把她的灵魂塞进一具新的躯体,人嘛,都怕死。”
“所以你的术式也和‘降灵’有关?”
“我嘛,”莲的表情变得更邪恶了:“稍微的有些不同,现在你想知道我的术式是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