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数十只傀儡全部挤在大通铺上,睡得板正又规矩,活像义庄里停放得整整齐齐的死尸。睡在最边上的温颂除外,他又饿又热,翻来覆去好几次,怎么都睡不着。本来晚上吃了三块大馒头的,但紧接着又是打扫,又是铺床,吃进去的东西几乎都被消化完了,现在肚子一直咕咕叫,怎么躺都难受。
不如起来整点夜宵,温颂说干就干。
他慢梭梭地起身,泥鳅拱沙似的,尽可能减少动作幅度,现在他跟傀儡大哥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凡动作过大发出点声响,都有可能把他们弄醒。
极为轻缓地穿上自己的外衣,他踮着脚一点点挪到门边,等出门后才敢把脚掌落实,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沿着小路走。
极上宗践行“脚踏实地”的宗旨,认为修仙就跟修筑房屋一样,只有地基足够牢固才能问道飞升,裴重衍初来乍到,可不想被有心人挑他坐马车的毛病,借此说他修行态度不端正,索性让马夫将所乘马车全部运回裴家,一行人愣是靠双脚丈量了入宗正门到无横峰的距离。
大概是双腿报废那么远。
温颂一路上无聊得很,走路很累也没力气说话,只能东瞅瞅西看看,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点东西来了。
无横峰山脚下有一片树林,里面的草散发着浓郁的天地灵气,这种草根肯定肥美得不像话,一路走下来虽然有点废腿,但好歹找到了第二食堂,温颂心里还是要好受些。
现在他的目的地就是白天盯准的那片林子,沿着羊肠小道一路走过山腰,就遥遥望见那片林子散发的浓郁灵气,在月光下氤氲缭绕。
无横峰坐落于宗门最深处,白日里就人迹罕至,此时正值深夜,更是万分寂寥,只草丛深处传来些许蝉鸣。
踩过草垛,溢出的草浆味把温颂馋得口水直流,正傻笑着准备一头撺进树林,却听到林子里有树叶簌簌作响,他立刻警觉起来。
四周皆是草定树静,没有一丝风的气息,只林子里有疾风乍过的呼啸声。
温颂笃定,林子里肯定有什么情况!他猫猫祟祟地藏在树干后面,偷摸探出半颗脑袋,水润透亮的眼珠圆溜儿地转了一圈。
越过右斜方层层枝蔓,一道剑影穿过月辉,冷光乍现。
温颂又急又恼,为什么非得搁晚上练剑,他倒不怕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极上宗的地盘上布满护宗阵法,没两把刷子是进不来的,树林里这人多半是哪个峰的弟子,来这方练剑习武,顺带吸收天地精华。
只是不巧,他也看上这块地了,这人必须给他滚得远远的。
共享地盘?是不可能的。温颂是个死要面子的臭屁小男孩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扒拉草根的事情。被封入傀儡身以前的日子里,他好歹是那堆孤魂野鬼里最能打的,现在一天饿三顿的事儿要真传到他小弟的耳朵里,他也没脸回去了。
一肚子坏水儿越冒越多,温颂的小脑瓜里忽然冒出个绝妙点子。
月过枝梢,洒下的光晕白中透青,模糊成团团黑影的树丛深处,隐隐有哭声飘荡出来,随骤起的夜风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好似野鬼呜咽。
正在练剑的莫君珩捕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动作利落地将长剑收束在身侧,抬眼望向丛林深处,只见一阵猛烈疾风袭来,拨开茂密重叠的叶丛,裹挟着泥沙碎枝直直逼近。
莫君珩抬手一挥就是一道风墙,立在身前挡住大半风力。
这道风甚是奇怪,出现得突兀,也不像寻常风势那般持续绵延,被他挡下后就骤然停止了,莫君珩从未在无横峰见过如此怪异的事儿。
正当他抬脚进到丛林,准备一探究竟时,头顶的树梢上忽然掉下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青面獠牙,眼睛是两个黢黑的大洞,两颊深凹,颧骨顶着两坨鲜艳的大红团,嘴唇猩红张得极大,像是即将吃人的死灵骷髅头。
莫君珩眼神平静,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跟他对视,仅隔一拳的距离。
温颂见吓不到他,又凑近几分,继续张牙舞爪地吓唬一通,却看到对方甚至勾起来一抹淡淡笑意。
真是鬼生耻辱啊,温颂背地里偷偷抹汗,算他踢到铁板了。
像蝙蝠那样倒挂在树枝上很耗体力,温颂见吓不到他,干脆直接摆烂,一个翻身就跳到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这人真不给鬼面子,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莫君珩:“那我现在补上可以吗?”
温颂:重点在这儿吗?!
他没好气地打量莫君珩一眼,准备先发制人,“这地儿我白天就看好了,相当于已经预定,算是我的地盘,你说你鸠占鹊巢有没有道理?”
莫君珩陡生几分攀谈的兴致,这地儿是师父赐给他的修行宝地,他每夜都在此地习武练剑,今日却平白无故被扣上个“鸠占鹊巢”的罪名。
莫君珩顺毛般回答道:“确实没道理,不知小公子来此地是否也是为了修行习武?”
温颂莫名有些心虚,别扭道:“关你什么事儿,你只管练你的剑就行,我们互不干扰!”
他也想明白了,丢脸丢一次就足矣,别人毕竟先来一步,要他真的大言不惭地让别人滚出去,估计会被暴打一顿,阴的来不了,阳的更别想。
面对面地来,他更怂。
温颂拿着木棍,在草丛中间划出楚河汉界,只是这线越划越歪,莫君珩看在眼里却不置一词,眉宇依旧带笑。
三分之二都是他的地盘,温颂扔掉木棍,非常刻意地板着脸,企图装作很公平的模样对莫君珩说:“一人一半,互不搅散。”
莫君珩看着他压不住的嘴角,欣然接受。
活动空间大大缩小,莫君珩难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舞剑,索性席地打坐,吸收天地灵气用以转化。
只是不远处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的耳根得不到片刻清闲,他睁开眼缓缓望过去,只见那小鬼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不停鼓捣着什么。
这地方简直就是天堂!温颂嚼着草根,幸福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草根你就拔吧,一拔一个不吱声,各个都拇指那么粗,迸溅出的汁液也是清甜回甘,他恨不得三五根一起塞嘴里。
最开始的鬼脸是他本体幻化出来的假象,现如今吃草根都忙不过来,更别说分心维持鬼脸,于是莫君珩只侧个角度,就看到他盈润光滑的脸颊。
莫君珩后知后觉,赧笑暗道:原来不是鬼。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向温颂所在位置轻步走去。
温颂正吃得歪头晃脑,忘乎所以,哪能察觉周围有人靠近,直到莫君珩忽然出声将他吓了个激灵:“你很饿吗?”
温颂被吓得差点被草根残渣噎住,猛锤几下胸口,这气儿才顺过来,他又气又恼地瞪向身后:“你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家伙!”
不仅擅自戳破他吃草根的秘密,还出声把他吓得差点岔气,最最最主要的是!他不饿会扒拉草根吃吗?!明知故问的家伙,肯定表面装作关心,背地里却在心里狠狠嘲笑他!
温颂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挪着屁股坐到树荫底下,正对着树干,从莫君珩的角度看过去,活像只被惹怒的炸毛狸奴,正气鼓鼓地抓挠树干。
莫君珩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蛊,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他,今晚却屡次做出异于常日的事儿,他只当是这小鬼的性情太过独特,让他也觉得新鲜。
于是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不久前友人赠送的糕点,摆到自闭小鬼的身后,食盒一开就有馥郁浓稠的香味传出,把温颂的馋虫都勾出来了,此时此刻只觉得再肥美的草根也味同嚼蜡,他屁股一扭就是一个转身,和莫君珩隔着糕点面对面。
温颂别扭地试探道:“你拿糕点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控制住眼神,尽量不要往糕点上瞄,不要暴露出很想吃的意图,臭屁小鬼才不想被素不相识的人嘲笑。
莫君珩失笑:“我不好甜食,这糕点放我这儿属实暴殄天物,不如赠予你。”
温颂高声质问道:“好啊,你不吃的东西就施舍给我,我成什么啦!”
嘻嘻,成幸运儿了。
温颂表面装作不堪其辱的模样,背地里一个劲儿地感叹自己今天是走狗屎运了,暗道这把稳了。
看戏演得差不多,温颂立刻偃旗息鼓,勉为其难地捏起一块糕点,边吃边吐槽道:“说实话这味道是真不行(嚼嚼嚼),不过浪费可耻,我帮你吃掉也算是给你积功德了(嚼嚼嚼)。”
说着又左右手同时开工,一手一块糕点,是不同味道的,搭配起吃更有味儿。
一大盒糕点很快就见底了,期间温颂的嘴巴就没停过,要么吃东西要么数落糕点,一会儿味道不行,一会儿口感差点火候,莫君珩听到耳朵里,不由得想起友人赠他糕点时,极为自豪地说这是他家糕点铺的抢手货,凡间的王公贵族都爱吃,到小鬼嘴里竟变得一无是处。
温颂忍痛拍掉残留在掌心的糕点碎,搁平日里吃到这种好东西,他愣是要把手指舔了又舔,一点儿渣渣都不能放过,但今天还有外人在场,他实在有点难为情。
吃饱饱就该回家睡觉了。
他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莫君珩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新来的弟子。
温颂随口胡诌出一个假名字就溜之大吉了,也不管莫君珩在背后问他是哪个峰的。
距日出仅剩两个时辰。
莫君珩带着一身倦意回去,洗漱休息,同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今夜的梦却有些光怪陆离。
哈哈哈哈哈想到大师兄做的啥梦我就激动扭曲爬行旋转跳跃一个托马斯全旋劈叉谢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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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