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无绮心头惊涛骇浪,表面却不动声色:“首长。”
首长的两撇黑胡子遮住了下半脸,看不出年龄。他穿着一身低调的便装,衣领服帖地垂下,露出麦色有力的脖颈。
单无绮皱眉。
她竟然看不出首长的真实年龄,只能猜测他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首长安静不语,黑色的双眸一片沉静。他是基地的新太阳,但此时此刻,他给单无绮的印象更像是无光的永夜。
有趣。单无绮想道。
“基地百废待兴,我需要人才。”首长开门见山,“单无绮,你愿意为我所用吗?”
梅的呼吸猛地一滞。
单无绮抬起双眼。
单无绮的蓝眼睛好似一头野兽,锐利,冰冷,野心勃勃。
她问:“为什么是我?”
“从政治立场考虑,你必然站在我这边,老首长已死,你只能向我寻求庇护,以及活命的可能。”首长的语气不疾不徐,“从个人情感考虑,你今年才12岁,天资过人,未来可期。”
单无绮微微眯眼:“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刺杀太阳的尾款,我会在三天内打入你的账户。”首长答。
单无绮从半躺变为端坐。
她盯着首长古井无波的脸,余光滑过门外梅的侧影,突然发出一声夜枭般尖戾的笑声。
首长不明所以地看向单无绮:“你笑什么?”
“从今天起,我效忠你。”单无绮笑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
“把梅调去一个安全的位子,他必须死在我之后。”单无绮停下笑声,低垂眼眸,“以及,从今天起,我的户口单开,我与他,再不是兄妹。”
梅垂落的手动了动。
首长眨了眨眼睛:“这是两个条件。”
单无绮躺下来:“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首长答,“那么单无绮同志,从今天起,请多指教了。”
单无绮拉起被子,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对了,我以什么身份效忠你?”
“我的副官。”首长答。
……哈?
一瞬间,单无绮瞪圆了双眼。
“我在老首长死后第二天成为首长,你的职务和职级在那一天同时生效。”首长扔出升级大礼包,“知道医院里的人为什么如此尊敬你吗?就算是院长站在你面前,他的职级也只是和司长同级,司长之上是部长,部长之上是副官,副官之上才是我,现在的你,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单无绮:“……”
单无绮:“不是……”
首长看向门外:“梅,请你进来一下。”
梅是一条桀骜的烈犬,无人能够驯服。但不知为何,现在的梅犹如拔去了獠牙,以近乎温驯的姿态走了进来。
单无绮盯着梅。
梅也盯着单无绮。
首长:“叫单副官。”
单无绮:“…………”
单无绮:“不是,你……”
“单副官。”梅道。
梅的语气心悦诚服,但单无绮愣是听出了秋后算账的意思。
单无绮眨了两下眼睛,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对首长道:“我撤回第二个条件……”
单无绮话音未落,一名党员小跑到病房门口。
党员大声道:“报告!”
“请进。”首长道。
党员快步走入,额头冒着热汗。单无绮眼尖地看到,党员的手里攥着两本眼熟的东西。
红红的,方方的,崭新的。
单无绮咽了下口水:“这是……”
“日安,单副官!日安,梅处长!”党员恭敬地向两位领导打招呼,随后,将手里的两个红本子,一人一本交了出去。
看清红本子封皮的刹那,单无绮彻底失去了所有颜色。
她接过崭新的户口本,颤着指尖翻开第一页。散发着墨水香气的户主一栏,赫然写着“单无绮”这个名字。
完啦!
单无绮绝望地想道。
党员恭敬地低着头,余光好奇地盯着二人的反应。首长低笑一声,鼓励地拍了拍党员的肩膀,夸赞他跑得真快。
梅两指拈着户口本,挑了挑眉毛。
单无绮盯着梅阴晴不明的脸,微不可察地一点点往后缩。
“咱们走吧,让这对兄妹叙叙旧。”首长背手转身,“还有,梅,我的副官是一个病人。”
“嗯。”梅说。
单无绮汗毛倒竖。
首长和党员刚离开,单无绮就熟练地缩成一团。
她双手护住脑袋,从指缝里可怜兮兮地看着梅:“哥,别打脸。”
梅走过来,单无绮闭紧双眼。
啪!
一个东西扔到单无绮的病床上。
单无绮睁开眼,发现是她的小皮箱。
她看了梅一眼,又伸手打开。
一把拆解过的狙击枪躺在里面,还有一份死亡证明。
单无绮拿起死亡证明,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梅观察单无绮的表情:“他死了。”
单无绮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杀手同伴的死亡证明。
她还记得那首有点跑调的民谣。
单无绮垂下双眸,隐隐泛着泪光。梅盯着单无绮,俊俏的脸上一片凝重。
梅低声道:“他死了。”
单无绮脑子有点混乱,被她强行压抑的悲伤与后怕,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释放:“嗯,他死了。”
梅牢牢地盯着单无绮:“你……和他什么关系?”
“同伴。”单无绮道。
梅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
但单无绮没有注意梅的异常。
她捏着那张死亡证明,喃喃道:“他给我唱过小曲儿,我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买一把三弦琴。”
梅本来放下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单无绮盯着死亡证明:“他……才23岁。”
“你才12岁!”梅厉声道。
单无绮疑惑地抬起头。
梅自知失言。
他看着单无绮清澈的眼神,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担心的那样——这小丫头完全没开窍,自己完全是多心了。
单无绮:“哥,你怎么了?”
梅:“……”
……
单副官新官上任,却没有立刻点燃三把火。
按照首长和梅的说法,她必须优先完成她的学业。
单无绮的副官身份对无关人士保密,但内城一中是四部党员的摇篮,其中不乏高官子弟,他们从父母口中得知单无绮的身份,看向单无绮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
她才12岁,凭什么?
单无绮没有理会外界的风言风语。
她用一年的时间学完了初中三年的课程,又用一年的时间学完了高中三年的课程,在所有人或友善,或恶毒,或观望的目光下,她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内城最好的大学。
两年后,单无绮修满学分,以十六岁的稚龄顺利毕业。
这不是单无绮创造的第一个奇迹,但这条新闻一出,人们依然跌破了眼镜。
然而,和单无绮恐怖的学习进度成反比的,是单无绮原地踏步的身高。
也许是童年时伤了根基,也许是女孩子的发育期停止在12岁,现在的单无绮仍然只有159cm。
“是159.5cm。”十六岁的单无绮强调道,“四舍五入就是160cm,穿上鞋就是165cm。”
梅敲上单无绮的脑袋:“知道了。”
“狗屎亚历克谢。”单无绮做鬼脸。
“小矮子。”梅冷哼一声。
亲兄妹最知道彼此的痛点,二人斗了一阵嘴,两败俱伤。
梅冷着脸打开生日蛋糕的盒子,像拷问官扎针一样扎上蜡烛,随后一一点亮。
单无绮给自己戴上生日帽。
啪!
首长拉灯。
摇曳的烛火中,首长凝视单无绮。
他从未后悔让单无绮成为副官,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出错。
光明处,她是才华横溢的纵世奇才,黑暗里,她是磨牙吮血的无情杀手。
文章星斗,诸武精通。
她的故事即将开始。
她的人生即将启航。
单无绮的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点燃的蜡烛。
她以超人般的意志实现了无数个不可能的目标,但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要吹啦!”单无绮雀跃地说。
呼——
十六根蜡烛齐刷刷吹灭。
首长拉动灯线,但屋内仍是一片黑暗。
晚间供电已经结束。
上任后,首长整顿内务,着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内外两城的标准对齐。曾经彻夜通明的内城,如今也和外城一样,拥有了白天和黑夜。
呲!
首长划燃火柴。
高大的首长有一双宽厚的大手,他捧着火柴的微光,缓缓走到单无绮身边,仿佛普罗米修斯捧着盗来的天火。
但火柴的微光只能持续极短的时间。
首长走到单无绮身边时,火柴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单无绮笑了一声。
她从首长手中拿过火柴盒,取出第二根火柴,随后,在擦火条上轻轻一划。
呲!
单无绮拈着燃烧的火柴,重新点亮了十六根蜡烛。
跳跃的烛火给单无绮的睫毛和发丝蒙上一层金光,单无绮站在烛光里,对首长和梅露齿一笑。
“祝我生日快乐。”单无绮笑道,“哥,十一年前的今天,谢谢你把我捡回来。”
梅的眼底泪光闪烁。
“还有,老大哥。”单无绮看向首长,“我可以要一份生日礼物吗?”
首长点头。
“我想要一套房子,离中央大楼近一点。”中央大楼是首长的办公楼,也是单无绮未来的工作地点,“等我开始上班,我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梅的眼神一瞬间凶狠得能杀人。
首长在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终是没有顶住梅的杀气。
首长委婉道:“你是未成年人,还需要监护人。”
梅炸起的背毛缓缓放下。
单无绮微微撅嘴。
“不过,我有另一件事拜托你。”首长又道。
咚咚!
正在这时,一道敲门声响了起来。
梅和单无绮同时起身,但首长做了个手势,亲自去开了门。
一个少年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少年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双眸好似绿玉。
单无绮眯眼盯着少年,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一点眼熟。
梅盯了单无绮一眼,也眯眼看向少年。
兄妹俩仿佛两只狞猫,皮毛漂亮,牙齿尖尖。少年的汗毛先一步竖起,随后,死亡感应才姗姗敲响警铃。
少年——萨摩·亨特收起激动的心情:“首长。”
“介绍一下,他是约书亚·亨特的儿子,萨摩。”首长转向屋内的兄妹俩,目光凝聚在梅的身上,“老亨特即将内退,梅,不出意外的话,你将成为下一个执行司司长。”
单无绮小小地“呜呼”了一声。
梅皱眉:“所以?”
“老亨特的人脉为你所用,而他的儿子萨摩进入友爱部,一切从零开始。”梅的语气不算好,但首长知道梅的性格,因此并不生气,“你愿意成为他的老师,帮他熬过第一道坎吗?”
梅嗤了一声:“老东西,明明是你想把手伸进友爱部,别扯虎皮大旗。”
首长微微一笑。
萨摩大为震撼,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见梅不为所动,首长道:“无绮。”
单无绮正在偷吃蛋糕,嘴角沾着点奶油。
听到首长的话,单无绮猛地抬起头。
她镇定地擦了擦脸上的奶油:“老大哥。”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徒弟了。”首长道,“萨摩,叫师父。”
萨摩:“师……”
梅:“老东西住嘴!小子,明早九点来靶场,我先看看你的水平。”
首长环起手臂:“萨摩,该你选择了——谁是你的师父?”
这是一道送命题。
萨摩恐惧地低头,额头冒出颗颗细汗。
突然,萨摩手中的花束被人接过。
萨摩抬头,迎面撞入一张漂亮的尖脸。
单无绮表情冷峻,嘴角却沾着一点奶油,让她的威严大打折扣。
她看着萨摩:“叫师父。”
单无绮身后,梅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萨摩。
萨摩看看首长,又看看单无绮。
——他完全不敢看梅,那里的杀气已经满得溢出来,连鼻子吸入的空气都锋利如刀刃。
萨摩心一横:“师父!”
横竖都是死!
女师父总比男师父温柔吧!
多年以后,面对特情司,萨摩·亨特将会想起首长带他拜师的那个遥远的晚上。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回到过去,对年少时的自己说——
不要被基地规训的刻板印象蒙骗。
女人,可以比男人更加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