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决策思维,是“蜂”操控傀儡的理论基础。
而这条理论的第一篇论文,竟然和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单无绮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必须把零绑在自己的脑袋里。
零是基地捕捉的第一只异种,他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而且,就算抛开这些,即使是为了维沙尔,单无绮也必须这么做。
让一个孩子承担这份沉重的代价,未免太过无情。
“你可真是该死的心软。”看出单无绮的想法,零哼笑道,“你不担心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吗?我完全可以骗取你的信任,然后蛀穿你的精神,让你变成一具为我所用的肉身。”
单无绮笑了。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如果你真想这么做,早在第一次我们建立精神链接时,你就可以下手了。”
零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而且,我并不认为你在说谎。”单无绮又道。
她看向窗外。
晚间供电早已结束,但她还记得城墙之上,那繁星一般的灯光。
仅仅三百余年,人类第一基地就从当初的一穷二白,发展到现在的科技水平。
零让人类少走了许多不必要的弯路。
他对人类的态度,称得上怜惜。
“从维沙尔的脑袋里出来吧,我会成为你的新房东。”单无绮重新看向零,“我该怎么做?”
“闭眼。”零道。
单无绮闭上双眼。
一只柔软的小手覆上了单无绮的额头。
那是小孩子的手,它属于维沙尔。
维沙尔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零的存在让他被迫长大了。
这种沉重的代价,就交给大人来承担吧。
单无绮安静地想道。
单无绮没有等待太久。
不多时,一股气流从零的掌下流出,仿佛一缕清凉的风。
单无绮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
比起第一次的天旋地转,这一次,单无绮没有任何排异反应。
维沙尔歪歪地坐在椅子上,双眸紧闭。
他睡着了。
单无绮沉默片刻,用外套裹起维沙尔,将他抱到床上。
月光撒在维沙尔的脸上,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零在单无绮的脑中说,“每一个夜晚,他都不敢入睡,生怕我在睡梦中逃走。一开始,我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但在他第一次高烧昏倒后,我意识到,他孱弱的身体是真的,绑住我的决心也是真的。”
“你坏透了。”单无绮点评道,“你祸害了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
“是啊,我坏透了。”零竟然认可了。
二人齐齐沉默了一阵。
“你的身体至今还在研究所的培养罐里,你只是一缕意识,一个精神体。”单无绮看着熟睡的维沙尔,湛蓝的眼瞳闪烁着柔和的光,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收起你的傲慢和偏见,我不介意和你做朋友,但如果你生出歪心思,别怪我不客气。”
“愚蠢的女人。”零色厉内荏道,“我随时可以吃掉你的脑子。”
“你大可试试。”单无绮笑道。
零沉默。
“你不敢,这就对了。”单无绮道,“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拿性命要挟我。我固然惜命,但总有什么高于一切。”
零嘲讽道:“忠诚的狗。”
“多谢夸奖。”单无绮把这句话当做赞美收下。
“我不会永远待在你的脑子里,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离开!”零尖利地说。
“记得提前报备。”单无绮淡淡提醒。
零:“……”
零在单无绮脑中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叫声。
“闹够了没?闹够了就住嘴。”任由零叫了一通后,单无绮揉揉耳朵。
零发出一道轻蔑的嗤声。
“你以为你是谁?”零道,“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是个硬骨头啊,刚好,比起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我更擅长直接把枪抵在对方的下巴上。”单无绮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她解下腰间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零不可思议地尖叫:“愚蠢的人类,你在做什么?”
“你选择了我,这是好事。”单无绮平静地说,“你是擅长操控精神的异种,对我来说,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但我知道,如果失去寄附的肉身,你的结局一定不会很好。”
零沉默了一瞬。
随后,零讥诮地说:“多么伟大的觉悟啊,你竟然用死亡来威胁我!谁知道你敢不敢……”
砰!
单无绮开了一枪。
零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了。
单无绮睁着双眼,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良久,零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我……还活着。”
“啊,空弹。”单无绮放下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枪,打开转轮查看弹槽,“你的运气不错。”
零颤声道:“你这个疯子。”
“你为什么离开研究所?”单无绮直接切换了话题。
“我凭什么告诉你?”零道。
单无绮再次举起枪。
“放下!”零的声音里有着货真价实的恐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单无绮的枪口仍然抵着太阳穴。
这一刻,零生出了悔意。
他从未想过,单无绮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我要收回我的‘孢子’。”零轻声道,“它不见了,我感应到它被偷走了。”
“孢子?”
“那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零趾高气扬的气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我的基因由帝国研究所编辑,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孢子,我……本来应该孤独地死去。”
“外面那些异种,难道不是你的族人吗?”单无绮问道。
“我和他们的区别,就像游泳的鱼和骑自行车的鱼一样大。”零答道。
诡异的比喻。
“鱼不可能骑自行车。”单无绮皱眉。
“于异种而言,我也是个异种。”零的声音很轻。
单无绮沉默。
她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总之,我要找回我的孢子。”零道,“在那之后,如果你希望我离开基地,我会离开。而且……我再也不会被你们捉住了。”
“你的肉身还在研究所。”单无绮提醒他。
“留给你们吧。”零道,“比起孢子,那具即将腐烂的尸体不值一提。”
单无绮放下手枪。
“我会帮你找到孢子。”单无绮道,“作为回报,你要帮我成为调查司司长。”
“仅仅是调查司司长吗?”零笑着反问,“你的名字不值得我铭记,但我仍然听过你的传闻,被流放前,你是前途无量的首长副官,基地的二把手,一人之下的存在。”
单无绮沉默。
“……我把维沙尔送回去。”单无绮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小心地抱起维沙尔,发现这个小家伙轻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单无绮抱着维沙尔,按照零的指引前往维沙尔的房间。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吸引了单无绮的注意力。
“谁在哭?”单无绮轻声咕哝。
“那群孩子吧。”零道。
单无绮想起阮女士说过的话。
外城的那场大火,至今燃烧在孩子们的噩梦里。
她将维沙尔送回去,又踮着脚,靠近发出哭声的房间。
一盏提灯放在房间门口。
房间的门虚掩着。
透过门上小小的窗子,单无绮看到,阮女士坐在啜泣的孩子身边,轻柔地抚摸对方的脸蛋。
阮女士戴着黑色长手套,没有露出一寸皮肤。
孩子仍在止不住地啜泣。
阮女士低声安抚。
见始终没有效果,阮女士安静了片刻。
随后,轻柔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
——那是一首摇篮曲。
阮女士的声音有一种奇妙的魔力。
单无绮站在门外,怔怔地听着门缝里传出的歌声。
她几乎陷进去了。
“醒一醒!”零突然道。
单无绮猛地回神。
温柔的歌声仍然萦绕在耳畔,但一瞬间,单无绮的后背爬满了冷汗。
这歌声有问题!
零的提醒非常及时。
单无绮清醒时,那个哭闹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阮女士唱完最后一句,戴着手套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
犹豫片刻后,阮女士摘下手套。
单无绮的瞳孔猛地收缩。
月光明澈,恍若白昼。
月光下,阮女士的双手长满了鳞片,柔美的线条被坚硬的鳞片覆盖,泛着幽静的冷光。
——那是异种的鳞片!
——阮禾的母亲,阮真莎女士,是一个隐藏起来的异种!
单无绮后退了一步。
她的脚步声已经足够轻,但这份微小的动静,依然引起了阮女士的注意。
“谁?”阮女士抬起头。
单无绮的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
单无绮站在原地,疯狂思考对策。
“……我的孢子。”零的声音颤抖着出现,“我的孢子……在她身上!”
单无绮瞪大双眼。
阮女士站起身,朝门外走来。
单无绮扶住墙。
零的精神波动极其紊乱,他被刚才的发现彻底搅乱了心神,连带着单无绮也头痛欲裂。
“冷静!”单无绮在脑中喝令。
“我的孢子……我的孢子!”零的声音一瞬间愤怒至极,“它的气息怎么这么微弱……卑鄙的人类,她怎么敢?!”
单无绮掏出手枪。
零的失控超出她的预期,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单无绮身后。
“单姐?”阮禾揉着眼睛,睡眼朦胧,“你怎么在这里?”
门内外,零和阮女士同时安静了。
单无绮的右手握着枪,手心有一点濡湿。
单无绮轻声道:“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妈妈的提灯在这儿,她一定在里面哄他们。”阮禾咕哝道。
阮禾推开门。
阮女士坐在床头,覆满鳞片的双手已经戴上手套。
“妈妈,”阮禾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没睡醒,“是谁在哭啊?”
“……是艾米丽。”阮女士答。
“您去睡觉吧,我来照看他们。”
“没关系,你先休息。”
在阮女士的劝说下,阮禾打着瞌睡离开了。
单无绮站在门外。
那盏提灯仍放在门口。
柔和的灯光下,阮女士的轮廓格外朦胧。
她坐在床边,低垂着头,安静地凝视熟睡的小孩子。
单无绮打开保险栓。
脑袋里,零尖利地吐出一连串掺杂着异种语言的脏话。
“卑鄙的人类!”零疯狂输出,“我*异种粗口*要把你大卸八块!我的孢子!你*异种粗口*对我的孢子做了什么?!”
“闭嘴!”单无绮冷声道。
随后,单无绮将枪口对准阮女士。
“我们谈谈?”单无绮问。
阮女士盯着单无绮漆黑的枪口。
月光撒上阮女士格外苍白的脸庞。
遮面的细格黑纱下,那双不纯蓝的眼眸,一瞬间变成了瑰丽的紫色。
“好。”阮女士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