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似之回到秦州时,心下极想见到林兮,因着奔波肩上伤好的慢,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总潜进那座碧落宅子。
若是暴露,那便前功尽弃。
想来林兮的伤或许好了许多,也不知下不下得了床。
林兮那厢倒不容乐观,年纪大了些,身子又清瘦,这些年受过的磋磨过多,身子大不如前。
前些日子发热不退,这好不容易退了热,又染了风寒。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脸颊凹下去,锁骨肋骨都看的扎眼。
换药的小丫头心软,看着不忍心,有几次都掉了眼泪。
林兮倒不觉得如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未伤及元气,将养的回来,只是再如此下去,风波未定,如何安心将养。
一把年纪,能陪似之多久,能否护她安然呢?笑晗曾道自己是林愿最疼爱的小妹妹,想必是从沈贺处听来的,可千思万想这沈贺到底是何人?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林兮让人搀着自己到外间走走。
天朗气清,未到正午不算很热,慢慢走到那棵碧落树下,抬头望着。光秃秃的枝干还发着绿,空中弥漫着一股涩味,碧落树高大,一条树根有人的小腿高,林兮缓缓坐下,晒着太阳。
“林兮,心里可怨恨?”
见三娘一身水绿的衣衫,大步过来,精气神不错,比林兮强上许多。林兮起身见过姑母“不敢。”
三娘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四处走着散步。
“想当年,我一生下来与阿愿是双生子,我被送走到远房表亲家,曾怨恨过,为何阿愿要来到这个世上,可到底还是不恨了,若无阿愿,那惨死的便该是我了。我曾与她有过书信,她提到过你,想让我找到你,她很在意你。”
听闻三娘竟主动讲起往事,林兮也大着胆子问了心存已久的疑惑。
“阿姐是怎样死的?”
三娘摇摇头“只知是被白莲教灭了门,阿愿并未做过那设计杀害稷王的事情。”
坐了不多时林兮觉得热了,屈膝施了一礼想要回房,三娘忽的挡在她面前,“你与叶似之缠绵时当真不怕下地狱?”
林兮心下一慌,仿若悬空,抿唇平复了呼吸,“怕,可人世间亦是地狱,如我如今在此,死生皆不畅快。”
三娘不屑的笑笑,似是在看一只缕蚁“怎想的,为何与她一起?”
林兮冷了脸,“荒唐之事,姑母莫要再问了。”
随即再次行了礼回房,路上遇到了林愿亲生的子女,几个人眼里面上,里里外外都是不屑,看着林兮就是在像看一只丧家之犬。
“林兮,你一个天下第一的林乐师,不曾想竟是我们林家的人,白白的让你辱了门风,你怎的有脸来,为何不去死啊。”
林兮冷冷清清的回讽道“按辈分你们几个该唤我姨母,不顾礼数,以下犯上,依我看林家的门风也不过如此。”
不愿与几人多话,径自往前走,不料林愿大儿子猛地出手,将林兮往那路旁的池塘里推,正险时,林兮的小侍女在后扶了林兮一把,自己落到了池塘内,好在小侍女水性不错,自己游了上来。
林兮扯到了伤口,却抵不住怒火大起,猛地一伸手将一人推了下去,似乎是林愿的大女儿,几人顿时慌了,喊着“玲儿不会水,快救她。”
奈何几人都不会水性,一时间急了眼,抓着那个小侍女吼道“快下去救大小姐。”
林兮嘲讽的笑笑,“求人办事就这般模样?”眼看着林玲在水里挣扎,林兮回头看向小侍女“你可愿救她?”
小侍女只答“都听夫人的。”
林兮满意的笑笑,淡淡的看向几个急的上蹿下跳的子侄“乖乖的跪下给我磕头喊姑母求我,发誓日后不得再以下犯上,否则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尸骨不存。我便让小姑娘去救她一命。”
几人看看池塘里扑腾的大姐,手忙脚乱无奈跪下“求姑母救救大姐,我等日后不敢再对姑母不敬,若再以下犯上,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尸骨不存。”
林兮心下怒气未消,看了眼湖里快不行的林玲,毕竟是大姐的子女,并不想闹出人命,不急不缓的让小侍女去救人。
小侍女闻言毫不犹豫,立刻跳了下去,几下便游到林玲身旁,将她打晕,带了上来。
几人顾不上与林兮纠缠,急忙背起林玲去找大夫。林兮心情大好,看了看小侍女,温声问道“小姑娘叫何名字?”
小侍女答‘阑珊’。
林兮笑笑“好名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阑珊欢心的笑笑“夫人说中了,父母就是从这两句诗内摘的字。”
久立之后背上疼痛,林兮便让阑珊扶着,赶快回房,让阑珊也快些换身衣服,免得着凉。林兮趴回床上,和颜悦色的与小姑娘聊了起来。
“多亏你救我,你是哪里人士?”
小姑娘凑近林兮,“秦州人士,家里遭逢变故,只得卖身为奴。我是实在看不过去他们欺负你,先把你打成那般模样,如今还处处针对,真是没长人心。”
林兮讶然,又好笑“你嘴上小心些,不怕被打断腿?”
小姑娘撅起嘴“不怕,实话实说。”说着趴在林兮床边“你真好看。”
林兮微微脸红,有些害羞“是会说话的。”
比叶似之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不知好了多少。
阑珊饶有兴味,纯真的笑着“原你就是天下闻名的林兮,前几日我都不清楚你是谁,你只闷闷的偷偷哭。”
林兮皱眉“胡说,我何时哭过。”
阑珊哈哈笑着,笑的天真“醒时脸上的泪痕都不曾干,还嘴硬。
林兮心下婉转,是梦见伤心事太多,都忍不住梦中落泪了……
梦到过几次苏故知,也梦到过几次似之,恍恍惚惚的总是梦到从前,一场梦醒,常久久不能回神。
阑珊看她沉默,好奇道“在想何?你这个样子真的好美。”
林兮回过神来,笑笑“觉得你甚是天真烂漫。”
阑珊咧着嘴,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只对你才敢如此。”
林兮健谈,与小姑娘聊得来,累了便又睡下,刚睡下不多时便被笑晗唤醒。
“林乐师本事不小,还将人推到湖里去,逼人立下毒誓。”
意料之中,林兮当然不会觉得那些人会轻易放过自己,打了个哈欠起身。
“自保而已。”
笑晗看着林兮,气不打一处来。
”快去正堂,自求多福罢。”今日一番本就劳累,又要折腾。林兮很是不悦的皱着眉,让阑珊扶着自己去往正堂,还未进门就听得那里哭天喊地。
“原你们不只会以下犯上,还会恶人先告状呢。”
一见林兮进来,哭的更是变本加厉,对着三娘嚎着“姑奶奶做主啊,林兮她真是狠毒至极。”
林兮淡淡的施礼,站于堂下,身姿长直,垂眸盯着袖上的一枝海棠。
三娘并不提此事,只道“兮兮,你这般好模样,为何终日里穿着白衣,今日这袖上海棠花倒是好绣工,清早我便看见了。”
林兮面上平静如水,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抬眸答“内里已肮脏不堪,还不许面上干净些吗。”
三娘皱眉看着林兮“不愧是林乐师,到哪这份儿淡定都是好好的挂在脸上的。说说你,也是叱咤风云,饱经世故,曾经沧桑。何必与几个孩子较真。”
“错了便是错了,二十的人了还算什么孩子。”林兮脾气直,连应付一下认个错都不愿。
三娘只道“那你先回去休息罢。”
林兮心下辗转,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道“林家有家规,幼者犯错,为长者可请家法惩训,不知林兮可请得动这家法。”
闻言,满堂皆惊,几个子侄无赖的抱着三娘的腿求饶。笑晗在一旁撇撇嘴,暗暗腹诽,这女人心够黑的,睚眦必报啊,自己需得小心些才是,免得哪天被她坑。
三娘沧桑的老眼中波澜诡谲,让人窥探不出情绪,微微点头同意了。
请出家法,林兮面上一层怒气,冷冷的看着那几人,淡淡开口“请笑晗阁主帮忙执法。”
笑晗神色一僵,这女人还真是黑,说来就来,这便报上仇了。
无奈的拿过家法狠狠的朝着林家子侄的身上抽过去,上次是这个林家大郎代为执法打得林兮,特意恶狠狠的多抽了几鞭。林兮施施然的离去,留着几人鬼哭狼嚎。
沈贺昨夜回了京都,在这秦州待着确实自在了许多。叶似之倒是越来越急躁,吴嘉罗荡传不回消息,京都全断了联系,宛如一座死城。
千里奔驰,马踏赤血,叶似之正打算进京,不料白莲烽烟起,四处起势,直指秦州。
月溅星河,长夜未央,一骑孤尘行在南下的路上。
叶似之到了最近的一路白莲的人马处,手持令牌唤出举事人“林渊教你们干的?”
那人慌慌张张,答“是。”
“本座不准,全部撤回。”叶似之用力挥了衣袖,厉声喝道。
那人却答“林大人下的是死令。”
白莲教规,护法可下死令,死令一下,无可更改,除非人死。只要活着便是要执行这一死令。
叶似之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怔了片刻回过神来,立即动身回秦州。
局势紧张,顷刻之间便可能如十年前的血流成河,满门被屠。林兮深陷其中,绝不能有事,不然怎对得起那日她孤身北上秦州决意再见她一面。
叶似之刚入滁州城便闻得一股血腥之气,心下炸开般的慌乱空白,朝着那座碧落宅子奔去,内里兵戈碰撞,向内里寻去,见林兮在二楼廊间被几人持刀围住,叶似之运起轻功飞上去,空手对白刃,落了下风,身上中了几刀。
这些人不识叶似之,招招险恶。
叶似之拼命招架,挡在林兮身前。
一人持刀朝着叶似之面上刺来,被叶似之一脚踹开,后面一人趁着空档刀向叶似之砍来,林兮眼疾手快伸手用力挡住那人胳膊,被那人用力一挥,身形不稳摔向阁下,叶似之回身双手拉住她,栏杆腐朽,被这猛的一用力竟断了,叶似之身子一空,右手急忙拉住一旁未断的栏杆,只左手拉着林兮。
“啊!”肩上未好的剑伤猛的撕裂,伤筋断骨的痛,叶似之用力握着林兮的手,生怕疼的脱了力松开了手,肩上血濡湿衣衫,顺着手臂流下,流到林兮身上。
额上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脸流下,咬唇忍痛咬破了皮,嘴上也出了血。
身后几人先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愣,随即举刀向着叶似之刺下去。
“当”的一声,那人手中的刀被打飞,几道刀光剑影间,笑晗踢飞了最后一个人。随即帮叶似之拉了林兮上来。
“三娘中了一刀,快不行了,要见你。”
林兮点点头,不敢看叶似之,怕笑晗看出破绽,直接跟着笑晗走。
三娘沾满血的手轻轻摸了摸林兮脸“兮兮,这林家我交给你了。答应我好好的带着他们活下去,不得再与仇人叶似之有来往。”一只手将家主令牌塞给林兮。“答应我……大……姐姐很……想你……”
林兮愣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令牌,面前刚刚断气的这个林三娘竟说自己是大姐姐!到底是真是假?
叶似之早已在三娘临死前说那句不得与叶似之有来往是便已悄悄离去,笑晗看了眼却没有出声。
待很久后林兮回过神时,早已不见叶似之踪影。
“你当真要与叶似之一刀两断?”
笑晗心烦,只让人护好林兮,自己转身出去,刚刚那人看着面生,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