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逃也似地离开万静殿后,祝峥虽然依旧每日早出晚归、仙界魔界两头跑,但人眼见着安分了许多。
宋影山不问他,他绝口不提那天干的蠢事,每日都完完整整地回来见一见宋影山,凑在宋影山跟前看他看书看公文,然后再默默回和宁殿睡觉。
直到半月后,祝峥推开万静殿的门,却迟迟没有凑到宋影山跟前。
宋影山刚接到恃长清的传信,上面简单问候过后,是南岄告诉他——魔界的手伸向了人间官场,或许是被之前的事情磨过心性,宋影山居然并未感到慌乱。
他看完在桌案后抬眼,看见祝峥泛红的眼眶:“怎么了?”
祝峥念了一声:“师尊。”
祝峥的语气不对劲,宋影山起身走近:“发生何事了?”
祝峥垂头丧气,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人间又被魔界动了。”
宋影山静了静:“嗯,为师知道了。”
“弟子没用,没有事先发觉符起的祸心。”祝峥道,“师尊已经知道了?”
宋影山的语气平静到他自己都诧异:“也是刚知道,别担心,去休息。”
祝峥一把攥住他:“师尊不要插手,让我来解决好吗?”
宋影山无声叹气:“你魔界的事情忙完了?”
祝峥道:“这事情也是魔界惹出来的乱子,当然没有。”
宋影山问:“你叫我什么?”
祝峥不明所以:“师尊啊。”
宋影山在他的手上拍了拍:“还知道我是师父,那就听话,现在去休息,什么乱子都有为师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祝峥不松手,满脸拒绝:“师尊别插手。”
祝峥是抱有私心的,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他不想让宋影山参与进去。
宋影山道:“你精力再多,终究只是一个人。为师并非是不信你,只是有魔界的参与,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为师都该去看看。”
祝峥的手缓缓收紧,须臾,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宋影山反手扣住他:“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宋影山有些无奈,祝峥不想让他插手,大概是觉得这是自己没管好手下人所致,但其实他也不过还是个少年,哪里能做到尽善尽美?更莫说去掌控他人所为了。
祝峥没有回头,低声道:“师尊,你不懂,你不能插手。”
宋影山道:“术业有专攻,你既说为师不懂,不帮为师解惑?”
祝峥问:“师尊,你信我吗?”
宋影山无奈道:“你仙界都进出几趟了,现在又问为师这个?”
祝峥闻言思索片刻,笑道:“刚好我也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想要师尊解答,若今日师尊一定要弟子去休息,不若先陪弟子喝一杯吧?”
宋影山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祝峥这意思,显然不会是之前过中秋那种浅尝辄止。
他收回手,刚要拒绝,祝峥回身,眼瞳明亮地盯着他:“师尊,弟子都十八了,还未尝过真正的酒呢。”
宋影山定定神:“现下不是场合,仙界人间流速不同,耽误一刻便可能是无数性命。”
祝峥道:“弟子早已吩咐长绝去查了,也传信与枝琼神君,托她联系仲曲仙君先看着些,师尊现在去,只怕也还没有眉目,不若明日一早再去,或许就知道从何处下手了。”
“……”宋影山道,“饮酒误事,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
祝峥不依不饶:“可师尊想问的,弟子不喝酒无法说出口。”
宋影山盯着他:“既没饮过酒,你怎知自己不是沾杯就倒?”问完他又退步道,“罢了,你想喝便喝吧,节制就好。”
***
万静殿后有一侧小院,临着那假山流水,位置并不宽敞,也就一方石桌供人倚坐,宋影山不常来。
祝峥将倒好的酒放在宋影山跟前,道:“这酒是弟子从魔界带来的,前味甘后劲大,师尊慢些喝。”
宋影山一杯饮下,确实并不呛人,淡声问:“想问什么?”
祝峥不紧不慢又给他满上,才端了自己的浅饮半杯:“师尊真的信我在幻境中说的那些话?”
宋影山神态自若:“这是第三遍了。”
祝峥垂眸看向杯中酒,举起笑道:“也就只有师尊会信了,弟子敬师尊。”
常人敬酒,以示尊敬都会先斟满再举杯,面对长辈尤甚,宋影山瞥进祝峥的酒杯,敛下眉眼,举杯纵着祝峥碰过,一饮而尽。
宋影山道:“还有吗?”
祝峥道:“师尊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对仙界图谋不轨?”
宋影山应声:“依你所言,看来最初你也只是对为师图谋不轨。”
祝峥眉心一跳,放下酒壶,支颌看他:“对师尊图谋不轨就可以了?”
两杯下肚,宋影山尚无头晕目眩之感,却觉得祝峥的眼神无比炙热,不过很快,还不等他回答,祝峥已经收回目光,兀自接到:“不过师尊总是如此,只怕当初换了谁,师尊都会对他好。”
宋影山的反应还不算迟钝,闻言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在为师这吃哪门子虚空醋?”
祝峥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杯:“我不小了,师尊。”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宋影山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接道:“是不小了,若是行事再稳重方正些,出师也是迟早的事。”
祝峥不接话,举杯问:“师尊觉得这酒可还好?”
“未曾饮过,”宋影山与他对杯饮下,“无从对比。”
祝峥笑了一声,去倒酒。
流水映着清光淌在石桌上,铺上祝峥的手腕,波光粼粼柔和地晃着眼,宋影山道:“酒已入肠,能说说为师不懂的是何事了么?”
祝峥抓起酒杯,将宋影山的酒杯抬到他眼前:“弟子尚未问完。”
宋影山只顿了一下,便接过饮尽,他一言不发目光温和地看着祝峥,颇有些胡乱纵容的意味。
酒入舌喉,祝峥在这目光下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忘了和宋影山说,这酒的后劲其实来的很快,以至于他都有些醉意了。
不可说的坏心思借着醉意悄悄爬上来,祝峥的胆子都跟着大了,他捉住宋影山放在桌边的手问道:“我这么差,师尊对我好图什么呢?”
宋影山抽出手,在祝峥僵硬的瞬间在他额心轻弹了一下:“真是醉了。”
祝峥微滞,听宋影山道:“你这番赤忱,又有几个人有。”
祝峥笑起来,又胡搅蛮缠地灌了宋影山几杯,就是不答他的话。宋影山本也没想着一定要问个什么,由着祝峥东扯西拉,半壶酒下去思维开始迟钝起来。
祝峥眼底映着微光,低声问:“师尊,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会对人间下手的?”
他很早就怀疑宋影山知道些什么了,原剧情中,仙尊从始至终不清楚魔界所为,只在最后关头才窥见些痕迹。而宋影山在人间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计划中,为什么只要魔界碰到人间,就一定要亲自去查看?祝峥没办法不起疑心。
“知道为师的如今还不够,是太惯着你了。”
宋影山一只手支在额边闭目养神,听着祝峥东问西问,半答不答地应着。
许是见他应的漫不经心了起来,祝峥停了片刻,道:“师尊?”
宋影山只是微醺,并未醉到没有意识,低低应道:“嗯。”
祝峥的语气轻了许多,像是怕吵醒他:“师尊。”
宋影山眉心微蹙,抵着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嗯。”
祝峥又黏黏糊糊叫了几声,宋影山起初都耐心应着,后来祝峥叫的多了,他也晕晕乎乎,就懒得应了。
微风拂过,宋影山浑身被酒水激起的热气都散了一些,倒真开始放空起来。
祝峥见他呼吸匀称,终于不再念了。月光如练落下,渡在宋影山半身,他呼吸清浅,带着印在轮廓上的树影都变得温柔。
祝峥一时看的出神,忘了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只觉得眼前人如梦似幻,美好得他不敢触碰,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或许是宋影山今晚实在纵容他,叫他的胆子越来越膨胀,鬼使神差地,祝峥俯身贴上了宋影山的唇,清冷温和的气息融入了香甜的酒气,从鼻尖唇瓣蔓延至全身,一寸一寸柔和地裹住他。
祝峥一颗心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叫他不舍得放开、忍不住想吻得更深,想要把这个人揉进怀里,掠夺汲取那让人爱而不得的每一分从容,将那从容拉入尘世间最普通又最深的漩涡中,让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浮现出别样的情绪——
宋影山,你也爱一下我吧……
这突然冒出的想法犹如苍雷贯体,祝峥被惊得猛然清醒,仓皇地退了两步,许是他动作太大,带起微风,宋影山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祝峥忽地屏住呼吸,半晌,低声道:“……师尊?”
宋影山一动不动,似是沉在梦中,香甜酣睡,一无所知。
祝峥的喉结滚了滚,眼瞳漆黑如墨。须臾,他再次上前俯身,轻柔又眷念地在宋影山唇上点过。
祝峥半蹲下身,覆着宋影山放在膝上的手轻轻盖住,叹息般低语道:“师尊,今日是弟子冒犯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和师尊知道的不同,我的喜欢说不出口。”
“这是唯一能留在你身边的身份了。”说着,他将头轻轻靠在宋影山的膝上,如释重负般道,“师尊……宋影山,我爱你,愿倾我所有。”
唇瓣有温热覆上时,宋影山所有半醉不醉的微醺都散得一干二净,发散的神思瞬间回笼,刹那僵硬的身体在祝峥俯身抱起他的那一刻才被迫瘫软下去。
宋影山的感官没有比此时更清晰的时候了,他能感受到祝峥极尽轻柔的动作和那只将要碰上他足袜又缩回的手,少年的气息滚烫,宋影山如卧针毡。
直至门扉合上的声音传来,他才缓缓睁眼,目无焦距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