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尚未散尽,一声急传军医的呼声突然又将全营将士炸醒。只见军医叫主帐的校尉匆匆架走,不久后就传出了王妃小产的消息。
所有人张望着好奇的目光,隐隐约约听见主帐的叫喊声。急切,悲痛,不知所措,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同样的话。
“元嘉别怕,没事,没事的。有军医在,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别怕!”
“元嘉睁开眼,别睡别睡好不好,睁开眼看看我......”
“王爷,王妃小产血崩不止,孩子无法保全!请立刻着人去附近经验老道的稳婆来引产,否则将会危机到大人性命!”
“引....引产,孩子多大了?本王怎么不知道,她怎么连自己怀有身孕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孩子四个多月了,王妃身子骨瘦弱所以看起来同寻常无异,加之最近来奔波劳累,损害了胎气,这才.....这才......”
“够了,林用去附近去找稳婆来!”
片刻之后数十名骑兵从辕门奔向四方村落,不出半个时辰就将稳婆寻了来。温玉的情绪奔溃失措逐渐恢复冷静,守在木榻边眼睁睁看着胎儿从肚子里取出来。稳婆用棉布包着,如同一条金鱼般大小。他不忍心看,别过头去落泪,只哑声哽咽问道:
“可....可能看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稳婆低道:“寻常胎儿四个月的话可以了,可如今这个太小了,竟看不出来。”
“好了,下去吧!”
温玉摆摆手,侧过身抚摸上元嘉惨白的脸。
她睁着疲惫有困惑的双眼,满头大汗,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呢,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温....温玉,我怎么了?什么是小产?”
他神色一窒,压着哭腔道:“我们有孩子了,可他/她太虚弱走了。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啊。”
元嘉听见他的话,眼中微微聚了些神,喃喃重复道:“孩子.....孩子,原来我还会有孩子....”
她还以为自己只会开花结果呢,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原来她也真的会像人一样有孩子。只不过它最终还是像她曾经枝头上开花结果,结出来的种子最后也落到泥土里了。
“我....我能看看它吗?”
“我们不看了好吗,孩子被抱出去了。等你身子好点,我再带你去看他/她好吗?”
“可我就是想看,我现在就想看......我好像感觉到它了.....”
元嘉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如今孩子离开了,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异常强烈了起来,像是自己灵元缺了一块一样。
孩子其实还在帐内,用白布包裹着放在木盆里。
温玉的眼睛往那处瞟了一眼,忍痛哭道:“我已经让人将他/她埋了,让孩子入土为安了好吗?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后的,听话。”
他才刚落下话音,帐外就传来了急切地脚步声。
人影立在帐外,高声禀道:“王爷,侧妃在玉安临产,已两天未生下孩子,有难产之兆,请王爷速归!”
他心虚扫向元嘉,希望她在混沌之中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
但她的脸色顿时就凝住了,朝着他问道:“温....温玉,你的孩子要出世了是不是?”
他急切地解释,“没有....没有,你听错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子。本王就在这里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等你身子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可是外面仍旧急呼不断,一遍又一遍的喊,恨不得掀帐闯进来。
“王爷,侧妃难产了,情况不善。若是发生意外还需要请您回城定夺!”
“王爷....王爷,请您速速归城!!王爷.....王......”
“滚.....给本王滚下去,谁让你来的!!”
外面的校尉身型一顿,面色难堪。可想到阮素在玉安难产,倘若发生意外保大还是保小的难题又左右为难,不敢退下。忽然他身后又压来了一道身影,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去吧。”
“可....可是.....卫校尉.....”
卫骁还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在帐前静默了一瞬,沉声道:
“回王爷,有.....有重要军情。”
至于是什么重要军情他没说,只是安静的站在帐外,一动不动。
不久后元嘉情绪稳定了些,温玉按耐不住急躁,趁着她假寐歇息的空挡出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卫骁瞟了眼军帐,将温玉引到一侧,这才掩饰不住急切的神色。
“回王爷,出事了。灵越没带回来,属下带人追到山崖上,灵越的马车意外坠.....坠崖了。”
“什么,坠崖了!!人呢,下去找了没有!”
“万丈深渊,根本没有下去的路,属....属下还在找路。”
“你.....你,本王让你去接那孩子回来,不是让你将她逼上死路的!”
“属下无能该死,请王爷责罚!”
卫骁抱刀噗通跪在温玉面前,胸口迎来重重一脚,直径被揣在地下又稳稳地起来跪好。余光却看见温玉的身后踩着一双脚,脏兮兮的,鞋也没穿。白色的长裙垂在脚背上,在冷夜里伴裹着冰冷的寒风摆动。
“王.....王妃?”
温玉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惊愕道:“元.....元嘉?”
元嘉颤颤巍巍的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们,哽咽了好几声才问出话来。
“灵.....灵越呢?你们说灵越怎么了?她怎么了!”
温玉还想掩饰,哄骗道:“没.....没事,我们没有在说灵越,你听错了。外面风大,你怎么能出来也不穿鞋。”
他上前去,心虚的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不敢去扶她虚弱的身子。
“你别碰我!!温玉,灵越掉下悬崖了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元嘉恶狠狠的看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恨意。连适才听到小产孩子没了也没对温玉生出那么大的恨意,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把就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她没想到温玉白日里才在军营了发现她,晚上他的人就找到了灵越,自己似乎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他,他像是一只恶鬼一样如影随形,无论她躲到哪里去,他总能找得到。
温玉也耐心似乎消失殆尽,一扫刚才柔情似水的怜惜。忍了很久的难过突然爆发出来,双手紧紧的箍住她的双肩。失控的大喊大叫,怒赤着双眼涕泗横流。
“为什么,为什么?这该问问你自己,元嘉问你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背叛本王!!如果不是你要跑,你娘就不会死,本王的小五也不会被萧辞杀了。你要是不跑,本王怎么会派人去追灵越,她怎么会掉进悬崖里生死未卜。如果不是你要逃,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流掉了!!他/她在你肚子里四个月了,你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你怎么做娘亲的!!”
元嘉被他失控的模样吓得一抖,双腿发虚,有些痴傻起来。
“我.....我.....温玉,我只是想要自由,自由的活着!我娘.....小五....灵越.....孩子.....怎么会,怎么会呢?”
“元嘉,元嘉,本王求你,求你好不好?所有的不幸到此为止,听话跟我回家一切重新开始。没人会怪你的,你听话一些好不好。”
那姑娘在温玉得恐吓中止住哭声,噙着满眼的泪花。脸上依旧充满错愕难过之色,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些人的死都是她的过错。
可.....可她没有杀任何人啊,她不解,痴痴的问道:
“是....是我不听话,要逃走,他们才死了吗?”
温玉艰难的点了点,这样似乎就疏解了心中杀子的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天黑校场前孩子都好好的,陪着她一起在军营了待了一个多月。
如果不是他非要同她一争高下,他再温柔些,四个月的胎儿了不会那么容易就没了。
是那个孩子不喜欢他,所以走了。
他只能用这样残忍的话来逃避自己的责任,来将那个女人哄骗回去。
“听话,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不幸都到此为止了。”
元嘉垂下眼,木然的点点头。他弯腰去抱她,她却伸手推开了。
“我自己走。”
温玉不与她争,颓然地走在一侧。看见她几乎是神灵出窍的模样,疑虑自己的话说得过于太重,叫她产生一辈子难以磨灭的阴影。
但走到大帐前掀起帐帘那一刻,木然的人突然神色一凝。目光紧盯着帐内挂着那把清霜剑,身影一闪如闪电一般冲过去抽出利剑,厉声呵斥道:
“别过来,退下!!你们都给我退下!!”
温玉、卫骁俩人皆在神游中,反应不及被她抢到了剑。
“温....温玉,纵使是我的错,我也不会再留再你身边了。放我走,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你胆敢追来,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元嘉反手逼退温玉和卫几步,满脸得泪痕,神色却异常的坚毅。反手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下手十分的狠厉,一下就见了血。
温玉本想再同她叫嚣几句,看见脖子上的鲜血,即使知道她是仙草死不了,却也不敢激她。而是十分冷静的转头,对卫骁吩咐道:
“去把武兆提出来,本王就不信搭上武兆的性命她还要逃!!”
“王....王爷这......”
卫骁隐隐觉得不安。
“去,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吗!”
片刻后武兆便被从牢车里提出来,拐带元嘉之事叫温玉打断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神色颓唐。可见到那个站在寒风里,虚弱着身体也要与温玉对峙的人,眼中一下生了光。
她终于找到对付温玉最锋利的武器。
他由衷的感慨,在温玉拔出卫骁腰间的佩刀,架在脖子上时候眼睛眨眼不眨,只是笑意盈盈的喊道:
“小嘉好久不见,你变得更加坚韧了。武大哥很开心,你只管大胆的往前走。”
说完他竟然猛地朝温玉的刀撞去,锋利的刀刃一下割破脖颈血流不止。温玉大惊,急忙撤刀,人噗通一下倒在地下。撑着最后一口气,向着元嘉的方向爬了两下。
“小.....小嘉,走!走啊,对不起,武大哥以后不能守着你了!”
说完他睁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的看着元嘉,死不瞑目的咽气。
“武....武大哥....我.....”
元嘉在迟疑中逐渐松懈的刀柄一下又握紧了,面对武兆的死,竟对着温玉笑了起来。
“你的筹码没有了,温玉!给我准备辆马车,把武大哥的尸体放上去!!”
“是吗,本王没有筹码了是吗?不....不,你以为本王当真非你不可吗?你既不稀罕本王的真情,今夜便去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至于你的尸体,本王会拿回去供奉在嘉禾宫里,让你受万民香火供养,为本王证道。本王说要你,可从来没有说要活的!!”
温玉失手杀了武兆后没有半分的失态,脸色愈发的阴骛。丢下刀一步一步逼近元嘉,卫骁见着她脖子上的那把清霜剑急声喊道:
“王爷您站住!!小心王妃的剑,她当真会自戕的!!”
“本王就是要看着她自戕,还免得脏了本王的手去杀她!!”
“好啊,温玉。我们一报还一报,从此两清了,这具尸身你只管拿去罢。”
元嘉怅然一笑,她终究还是让那些曾为了她的自由而付出了生命的人失望了。
叹息罢,剑柄一动,温玉瞳孔骤然聚缩。他只记得自己扯破嗓子喊出惊叫声,天地间却顿时失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