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玉青就是在这种时候推门进来的。
一抬头,讶然,然后迅速走进关紧房门,“扑通”一声和玉书跪在一起,急急开口;
“公子息怒,不究竟玉书什么地方惹怒了公子,公子莫气坏了身子……”
他语调自然,惶恐中带点疑惑。
宋玉青从不知自己的演技可以这样好。
上首安静了一瞬,再开口的嗓音中带着嘶哑,他没回答宋玉青的疑问,只是将玉书赶了出去。
“玉书,你先出去吧。”
“是,公子。”
玉书小心翼翼的从瓷片中站起身来,满面苍白,目不斜视,就那样温顺恭谨的退了出去,如此,屋中便只剩下宋玉青与公子两个人。
宋玉青忐忑抬头,目光直视沉着脸的公子,慢慢扯出一个讨好的笑;
“公子,你为什么生气啊?给阿青说说吧,说不准阿青还能为你排忧解难呢。”
说着话,他还得寸进尺的起身朝对方走近,眉目间堆出的笑容有些腻;
“公子,咱们都分开两个时辰零一刻了,公子有没有想我,阿青可想公子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周翊君僵直的脸色慢慢回转,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宋玉青,求证般开口;
“阿青真的很想我吗?”
宋玉青笑着抱他,拖着嗓子撒娇;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不想公子,那公子有想我吗?”
周翊君这下没回答,只伸手回抱住他,肢体交缠,身体相触,近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然后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阿青,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呃……”宋玉青的身体不自在的有些僵,随后模棱两可;
“公子老问这个做什么,阿青是喜欢公子的……”
“我在问你会不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猛然加大,眼珠死死盯着宋玉青,眉间笼上一层戾气;
“告诉我阿青,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不对?一辈子不离开我,一辈子只喜欢我,咱俩之间不会再有其她人,对不对?”
眼看宋玉青呆呆盯着他不说话,他的声音又大了一个度,几乎是在低吼;
“告诉我阿青,告诉我!”
“我……我……”宋玉青被吓到似的后退一步,语气结结巴巴,眼神也开始躲闪;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突然这么凶,吓到我了。”
他心虚的样子太过明显,以致周翊君想骗自己都骗不到,眼眶突然通红,嗓音撕哑的不成样;
“阿青,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宋玉青此时低着头,心脏酸涩的厉害,却也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语气也讪讪的;
“公子胡说什么呢?阿青是公子的奴仆,只要公子不厌烦,阿青当然不会离开公子。”
他停顿一瞬,又笑着开口,话里带了点小心翼翼;
“等过段时间公子嫁到陈家,阿青还是要随公子一同去的,阿青会看着公子成婚生子,教养子女,若是公子开恩,阿青就会在公子身边嫁人成婚,到时候生几个孩子与小公子小小姐玩耍作伴……”
“啪拉——”清脆的瓷器摔裂声伴随着公子气急败坏的大吼;
“我不会嫁到陈家!我不会成婚!我不会生育子女!我不会——”
宋玉青的眼睛猛的睁大,一脸惊惶,像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却依然碍于身份请罪;
“公子恕罪,奴才有错,奴才,奴才……”
他咔巴半晌,像是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认罪认的特别顺溜;
“奴才不该一边喜欢公子,一边却还想成婚之事,奴才错了!若公子不喜,奴才就一生不嫁,一辈子陪在公子身边,一辈子不要子女……”
周翊君的嘴唇抖了下,眼泪终于缓缓流了出来。
他几乎带着最后的希望再开口;
“阿青。”他用手摸着宋玉青的脸,声音软的仿若哀求;
“我们两个都不成婚好不好?我们不要妻主,不要子女,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公……公子——”
他惊慌后退,脸色苍白的不像样,仿若被吓狠了,语无伦次;
“这怎么可以,不行,公子,这不行,咱们男子年龄到了哪有不嫁人的,我一介奴仆也就算了,公子身份尊贵,若真一生孤寡,无子无女,往后余生该有多孤寂……”
“够了!”周翊君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眼神都带着绝望;
“宋玉青,你骗我!”
他瞪着宋玉青,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你喜欢我,很喜欢我,比喜欢所有东西都喜欢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他嘶吼的太大声了,宋玉青心中酸涩被惊恐压下,他扭脸看了看门口方向,一狠心,伸手将公子抱了满怀,用颤音在公子耳边低语;
“公子,阿青求你了,你小声点,咱院里的奴仆都在外面候着,阿青怕,阿青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
被宋玉青拥在怀里的周翊君立时失声,脸色僵硬,嘴巴张了又张,却半天没发出声音来,只泪水流的更汹涌了。
他心中难受,又气又恨,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恨谁。
恨阿青吗?可阿青也只是和这世界上的所有男子一样,渴望成婚生子,渴望子女双全,渴望名声干净,渴望正常生活。
他有什么错呢?他甚至还愿意为了自己放弃渴望生活,他好的已经让自己说不出难听话来。
是该恨自己吧!
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自己自私成性,恨自己一个人难受还不够,竟妄想拖阿青下水,一起承受这世间的恶语污浊。
他真是,卑劣如斯。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就是光在脑子里想想,他家阿青以后会和一个女子成婚生子,会和一个女子耳鬓厮磨,会和一个女子相处一生……
他的心都要痛麻了,他真的好难受啊!
……
深夜,宋玉青一个人躺在偏殿床上,明明屋内气温适宜,明明床褥暖和干燥,可他就是毫无睡意,甚至有些恍惚。
自从和公子挑破关系后,今天是他第一次一个人睡,那种憋闷难受,怅然若失的感觉——无法言说。
就很难过。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狠心向公子表明自己想成婚的意愿后,公子那令人心疼的反应。
明明心里难受到了极致,明明眼中泪水噼里啪啦掉落不停,明明哭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但凡公子像刚开始那样,怨恨他,责怪他,甚至气愤到极致,不顾一切的报复他。
他都不会这么难过。
可偏偏,公子沉默了一阵,突然就妥协了他的选择。
甚至他还凑到他耳边,用带着颤音的嗓子和他说;
“你想嫁人,我不阻拦,可你别去主院找陈老头,他不安好心,给不了你好姻缘……”
天知道那时,宋玉青用了多大毅力才没有哭出声来。
在最后的最后,两人又抱了好久,久到天色渐暗,日头西斜,公子猛的推了他一把,然后迅速背过身去,将他撵出房门。
那拒绝的背影如此决绝,像极了少年遭遇重创下支离破碎的真心。
至此,他和玉书悄悄制定的计划便完成了一大半。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宋玉青的脑袋却越发清醒,而清醒带出的后果就是,眼泪毫无预兆的淌了出来。
真的是毫无预兆,明明他上一刻还在清醒理智的分析,自己今天的哪一句话有没有说对,哪个表情有没有漏馅……
下一刻泪水就淌了出来,噼里啪啦,汹涌澎湃,刚擦掉一回,新的又流了出来,湍急的让人惊?。
宋玉青发誓,他真的没想躲在屋里偷偷的哭,他真的做好了,只要公子过得好,自己怎么也没关系的准备,没关系的……
可眼泪真的不听话,擦了一茬还有一茬,然后就跟连锁反应似的,喉咙突然堵的难受,鼻子发酸,那呼出的气息突然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起来了。
吭吭哧哧,泣不成声。
寂静的夜里,那哭音悲泣明显,却又压抑小声,仿若受了委屈又被威胁的孩子,连哭都只能哭的小心翼翼,憋闷痛苦。
宋玉青不知道,与他一墙之隔的主屋里,今晚没有守夜人,只周翊君一人孤孤单单坐在窗边,他也在哭。
他的哭法和宋玉青的压抑委屈不一样,他哭得安安静静,眼神迷茫中带点麻木,仿若被抽走了精气神的美丽人偶,破碎感极浓。
在这样无人的夜里,没人会打搅他们释放情绪,所以他们肆无忌惮,而这样浓重的痛苦,也就只有上方高悬的明月,为他们做了一场悲伤的见证。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柳玉轩内的气氛又平静了下来,公子的情绪再也没像那天似的歇斯底里,院内的奴仆提心吊胆几天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从容。
其它的一切都没变,只除了——宋玉青失宠了。
是的,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失宠了。
以前的宋玉青在柳玉轩所有奴仆们眼中,那就是公子跟前大红人。
从不间断的守夜,走哪跟哪的亲密,以奴仆之身学习盘账读书的纵容,还有在公子面前时,他那宽松随意仿若摆设的规矩。
一桩桩一件件凑在一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宋玉青在柳玉轩的地位。
然而现在,宋玉青整个人被囫囵个扔在一旁,虽然身份没降,月例没降,待遇也没降,可所有人都能明显看出,公子在疏远他,公子在远离他,公子再也不如往日般亲密信任他。
说个最直接的,他已经好几天没被安排守夜,而是被调遣到公子库房里,做起了盘账算数的活计。
虽说这个活计也很好,很重要,可再好的活计也比不上公子面前大红人的重要啊。
果然是失宠了啊,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