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季修那副病恹恹的身体,阮相宜心底一慌。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慌,明明只要季修一死,他就可以不用受那毒发之苦,可以脱离苦海……可,他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从进入大奉皇宫以来,好像一切都不再受他控制。
刺杀他们的黑衣人哪怕蒙着脸,他也一眼就认出带头之人是他的师兄,燕枝,人称火枝大人。
火枝此人,阴险毒辣,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玥国最大的杀手组织山月堂最优秀的杀手之一。
阮相宜猜测他们之所以没有追过来,很大的原因在于火枝又想玩什么花样踩他一脚,好坐那至高无上的堂主之位。
心思回转间,他已大步来到河边。
湖面平静,涟漪都轻得仿佛没有。
他想也不想地跳入水中,朝湖中央游去。
每向前游一分,他的心就提起一分。
湖水的确冰凉舒适,他突然后悔方才没有听季修的,要是一道下水就不至于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三殿下?”他试探着喊,“三殿下,你在何处?”
阮相宜连续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当即闭气遁入水下。
他水性很一般,不过刹那便又浮出水面。
水下视野不好,他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季修不在湖里,可他是什么时候偷偷上岸的?
阮相宜宁愿相信是自己神游天外才对季修的举动浑然不知,也不愿往坏的方面想。
“公子修,别闹了。”阮相宜又往过于是这位三皇子又贪玩了的方面猜测,“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他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还不出来?我真走了。”
空荡荡的四周,除了他的声音,再无其他可疑的声响。
不得已,阮相宜又钻入水下,说服自己接受季修遭遇不测的事实。
只不过……
这回他没能顺利地浮上水面,有什么东西钩住了他的脚踝,重重地往下拉。
与此同时,胸口那种熟悉的剧痛感传来,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又来了。
毒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阮相宜在水面上用力扑腾着,沉浮几下后彻底坠入湖中。
黑暗迅速淹没他的眼耳口鼻,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会死的,对吧?
故技重施,蹲在茂密的芦苇之后的季修见阮相宜再也没有浮出水面,霎时就慌了。
他快速游到阮相宜沉下去的地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水下。
红衣在水中飘荡着,少年那俊美的脸苍白又美丽,安静得像睡着了,却看得季修一颗心揪了起来。
他划水前进,伸手搂着阮相宜的腰,用力带着人冲出水面。
“相宜,你醒醒。”不过短短几日,他们二人经历的生死时刻实在太多,唯有这次最不该。
季修懊悔得紧皱眉头:“我不闹了,你别睡好不好?”
如果不是他斗气想知道阮相宜紧不紧张自己,故意躲起来,阮相宜就不会下水,就不会昏迷不醒。
都是因为他,才让阮相宜陷入生命危险的境地。
将阮相宜救上岸后,季修手忙脚乱地轻拍着他的脸颊,可他依旧紧紧闭着双眼。
“相宜,对不起,我给你道歉。”季修口不择言,“本殿都给你道歉了,你还不醒可就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啊?你快醒醒!”
然而无济于事。
阮相宜依旧沉沉地睡着,眉心皱得紧紧的,看起来很痛苦。
“怎么办……”季修自言自语着。
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司徒先生,或者四弟也行,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都比他强,都有能力救阮相宜。
六神无主之际,他突然灵光一闪。
渡气!
他可以给阮相宜渡气!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白跟着七妹看那么多话本子了。
但愿话本子不欺他。
季修附身靠近阮相宜,笨拙地根据自己的理解去做动作。
他贴上阮相宜柔软冰凉的唇时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便一下又一下地给人渡气。
“快醒来。”季修不知贴了阮相宜的唇多少回,却仍不见什么作用。
难道是他的动作做得不到位吗?
他努力回忆话本子对于渡气的描述,再次附身,摸索着给阮相宜渡气。
四片温润的唇瓣轻轻相触,气息交融间,是生命的延续,也是心动的开始。
因为担忧,也因为慌乱,更因为不知名的悸动,季修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也狂跳不止。
他别无他想,只求躺在地上的人能够快点睁开眼睛看看他。
就在他的唇距离阮相宜的咫尺之近时,那双紧闭的眸子缓缓地睁开。
季修却没有看见,依旧贴住他的唇,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阮相宜猛地瞪大双眼,想要推开他却又浑身无力。
他为什么要吻自己?
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季修是在给自己渡气,是在救自己的命。
因为季修没亲一下就要呢喃一句:“相宜,你快醒醒,我不闹了。”
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也有这般卑微恐惧的模样?
阮相宜蓦地觉得有趣,甚至生出继续装晕的念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很喜欢季修……吻自己。
哪怕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尚在疼痛的心脏怦怦直跳。
那是心动的感觉。
阮相宜的脑海在这时猛地浮现一张脸庞,使得他用力推了推季修的胸膛,阻止他继续给自己渡气。
“你总算醒了!”季修惊喜的声音响起。
“看来你又救了我一命。”阮相宜缓缓地坐起身。
就在方才,修哥哥的脸猝然闯入他的大脑,一股罪恶感迅速升腾,掐灭了他不该生出的情意。
他怎么能对不起修哥哥?
他这辈子都不能对不起修哥哥。
“这回不算,是我任性在先。我差点以为我要害死你了。”季修想起来仍觉后怕,声音微微颤抖,“还好你没事。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相宜答非所问:“我醒来之前梦见了一位故人。我告诉自己,我还没有跟他说我喜欢他,我不能死。所以,我就挣脱黑暗,醒来了。”
季修听了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和声音一起变冷:“这位故人就是你口中的修哥哥?”
外面。
在遍寻无果后,季青临不得不做出兵分两路的决定。
“我与四弟带着两队人马先护送救灾物资前往宜城。”季青临果断道,“司徒先生留下来,以防找到三弟后需要医治。秦氏兄弟俩留下一人,另一人跟我走。”
“我去宜城,阿昭留下继续寻找公子吧。”秦音开口道,“辛苦司徒先生了,请务必要找到我们家公子。”
司徒烈神色凝重,却掷地有声:“各位请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兵分两路后,司徒烈继续带着秦昭和几名暗卫遍山寻找季修和阮相宜的踪影。
“你,还有你,往北边去。你们两个,去南边。”司徒烈安排着巡山路线,“你们几个,去东面。我和秦侍卫往西面走。”
“是,司徒先生。”几名暗卫纷纷拱手,而后四散开去。
下过雨的山路黏腻难行,秦昭没走两步就开始吓自己:“公子修该不会是脚滑摔下悬崖了吧?”
还真让他猜对了一半,可惜司徒烈往更错误的方向走去:“你以为看话本子呢,悬崖是说掉就掉的吗?”
“好吧。”秦昭悻悻地继续走着,上坡路更加难走,他走得小心翼翼,“这些地方昨天都找过了,公子还能去哪儿呢?”
“兴许昨天他们走到了别处,今日又走到了此处。不管怎么样,再碰碰运气吧。”司徒烈说话的同时眼尖地看见一味草药,“小家伙,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说着,弯腰一把薅下半边草药,而后甩了甩泥土和水珠,如获至宝般地扔进大袖中。
秦昭不明白:“听司徒先生的意思,这草药十分难寻?”
司徒烈点点头,语气傲娇:“比金子还难得。”
“既然这草药的价值堪比金子,司徒先生为何不都摘了?怎的还留下一从?”
“这你就不懂了吧。”司徒烈得意扬扬地说道,“我这叫爱惜草药,留着来年继续摘。”
秦昭:“……”
怎么听起来像爱惜又不像的?
不懂就继续发问,秦昭提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司徒先生明年还能找到此处?”
司徒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看起来像那么愚笨的人吗?”
不知为何,秦昭莫名有种自己被骂了的感觉,但他还是想问:“不像。可秦某还是不懂,来年这些草木会长大,山体甚至会塌方,到那时司徒先生又当如何?”
司徒烈:“……”
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应该要求将这俩兄弟对调一下,这小兄弟话实在是太多了!
“那我就放弃这株草药又如何?”反正寻人之路漫漫,有人说说话也不错,是以,司徒烈随口应道。
“司徒先生不是说此草药堪比金子吗?那便是相当难寻的,放弃不觉着可惜?”秦昭又把问题绕回来了。
“我再寻一株又当如何?”司徒烈道。
“可司徒先生若不放弃这株,再寻一株便有两株了,那可就是堪比两块金子呢。”秦昭说得头头是道。
“若真的寻不到便只能放弃!”司徒烈循循善诱,“小兄弟,做人不能够太执着,否则容易不快乐。你要学学我,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及时止损,及时行乐。”
“听起来好生深奥,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消化。”秦昭脚下稳稳地走着,嘴上不停,“我还是不明白,明明努努力就可以得到,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司徒烈的目光忽然变深:“不是所有事情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你我都是。”
“我努力练功了,我现在武功高强。我努力吃饭了,我现在人高马大。我……”
司徒烈打断他的话:“你的话乍一听没错,但须知这世上还有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武功,也不是每个人好好吃饭就能窜个子的。”
“你这么说我就有点明白了。”秦昭乐呵呵道,“比如守殿门的那个小太监,他就怎么吃都长不高,嘻嘻。”
司徒烈直在心里叹气。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说起长高就满身优越感。
当真纯真,也当真简单。
他在这时突然想起自己的师弟。
邢泽跟着季青临前往宜城了,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一切顺不顺利。
他这个师弟,能吃苦,能干大事,就是有一点不好,报喜不报忧,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可他明明记得邢泽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邢泽小小的,软软的,爱笑,也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师兄师兄”地叫。
他向来疼爱这个师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师弟。
想着想着,他突然一脚踩空。
直直地滚下山坡。
“司徒先生!”秦昭惊恐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