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兴兴的司徒烈不欲与来人计较,看清对方的脸时,颇有惊鸿一瞥之感:“这位公子?”
阮相宜高声道:“在下阮相宜,求见三皇子。”
司徒烈看着面前之人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
虽说这位自称阮相宜的公子声音听起来苍劲有力,实际上中气不足,徒有其表。
他脱口而出:“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有病?”
阮相宜侧眸看了一眼他,一句“你才有病”还未说出口,便听对方又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在辱骂兄台,就是职业病犯了。兄台若是不介意,,我给你把个脉?”
他这么一说,阮相宜对他的身份也猜到了个十之**,此人大概就是在宫里宫外都极为受欢迎的司徒先生。
是以,他微微拱手:“司徒先生的见面礼还真是奇特。”
司徒烈哈哈大笑:“兄台真爱说笑。”
“我没有说笑,我的确有病,还病得不轻。”阮相宜敛眸,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不过死不了,就不劳烦司徒先生费心了。”
司徒烈到底行走江湖多年,听得出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勉强人,只道了句:“阮公子若他日有需要,可来找我司徒烈。”
他最喜欢钻研疑难杂症了。
这位公子有一句话倒是没有撒谎,他的确病得不轻。
对于司徒烈来说,阮相宜无疑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实验对象。
他留下一句“在下先告辞”便溜之大吉。
几句对话都被里头的季修听了去。
原来小骗子真的有病,还跟自己一样病得不轻?
先前被戏耍的恼怒一时之间散去不少,季修对阮相宜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他面上还是端着:“阮公子找我何事?”
阮相宜说见就见,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是来向三皇子请罪的。”阮相宜不卑不亢道。
“你何罪之有?”季修嗤之以鼻,这人的嘴不能信。
“这几日未曾前来拜见殿下,这是一罪。”阮相宜顿了顿,略作思考才又道,“直到此时才前来求见殿下,这是二罪。”
季修等了半晌没听见后话,便道:“没了?”
“没了。”阮相宜略显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知为何,挠得人耳朵有些痒。
季修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同时心口有些郁闷。
他想说“你可不止罪犯两条”,可想了想,阮相宜何罪之有?
他不过是没来见他而已,谈不上问罪。
果不其然,阮相宜镇定地开口:“还请殿下明示。”
季修:“……”
明示他个锤子啊!
他终于不顾皇子形象:“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赶着睡大觉呢。”
阮相宜:“……”
他们没告诉他三皇子还有这么粗鄙的一面啊。
阮相宜哽了哽,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季修没了耐心。
“不知殿下可否赏脸陪我熬个夜?”阮相宜不知死活地提出要求。
在三皇子明说了自己想要睡大觉之际,他胆大包天地提出熬个夜的请求。
季修磨了磨后槽牙,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
“否则在下的项上人头任凭处置。”阮相宜接话。
“够胆识。”季修边说边起身,“那我就勉强陪阮公子熬个夜。”
不就熬夜吗?年轻人哪有不熬夜的。
手触及衣物时,他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于是开口:“进来帮我更衣。”
阮相宜觉得他莫名其妙:“殿下说什么?”
季修以为他没听清,便一字一字地重复:“我说,进来帮我更衣。”
这下说得足够清楚了吧。
外头静了一会儿,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那张几日未见的脸渐渐露出全貌。
来人长身玉立,丰神俊秀,微微低垂的眉眼漂亮舒朗,唇色似乎比往日更淡了几分,带着一丝病态。
他好像清减了些。
不知是不是季修的错觉。
“我笨手笨脚的,恐弄疼了殿下。”阮相宜垂首,并未直视季修。
“更个衣而已,哪会弄疼,能弄疼哪里?”季修想也不想地说。
殿内烛火摇曳,熏香袅袅。
季修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沿,胸前衣物略显凌乱,松垮垮的,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
阮相宜站在他五步之遥,一身红衣,乌发高束,神情淡淡的。
在季修那句“能弄疼哪里”之后,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怪异。
“喀喀——”季修自己先不自在起来,战术性地假装咳嗽了两声,才说,“我皮糙肉厚的,随便造,疼不了。”
“喀喀——喀喀——”这回换阮相宜轻咳了两声。
季修是有些越描越黑的本事在身上的。
不过这回他没有在往旖旎的方面想,而是顽劣道:“距离三日之期,只剩半个时辰了。”
“嗯。”阮相宜缓步上前,取下一旁的衣物。
季修也跟着起身。
当那双手捏着衣裳从他身后环上来时,一向稳如老狗的季修呼吸无端变得粗重起来。
他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踩到了衣裳一脚,接着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一旁歪去。
他原以为阮相宜离自己这样近,定会拉自己一把,哪知那人竟不管他死活,胳膊撞击带来的疼痛感教他认清眼前之人不仅是个小骗子,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咝——”季修整个人摔在地上,痛得他轻呼出声,语气中也带着不满,“你怎么不拉我一把?”
“我以为殿下是在练什么奇功,是以不敢妄动。”阮相宜满脸无辜。
“放——”季修揉着发疼的屁股,硬生生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粗鄙之言,改口道,“请问阮公子,现在能拉我起来了吗?”
“能。”阮相宜一本正经道。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季修。
季修抬头,四目相对时,他好想掐死面前这个此刻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
仿佛他只能在下,他却可以在自己之上。
“你用点力,别又把我摔了。”季修虽然不想好好活,但也不想浑身是痛地活着,“特别保护一下我的脸。”
他这么好看的脸可不能摔坏了,哪怕变成孤魂野鬼,也要保持美丽。
阮相宜没说话,嘴角扬起一个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的弧度。
他拉住季修的手,一用力,将人拉了上来。
季修站稳后,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抬眼看着他:“说吧,熬夜干什么?”
“殿下请跟我来。”阮相宜说罢率先抬脚朝门口走去。
季修一扬眉,没有多问,跟了上去。
他跟着阮相宜来到汀水阁,二人拾级而上,最后站在露台处,一眼望去便将皇宫大半风景收入眼中。
夜风荡漾,凉爽是真的,喂蚊子也是真的。
见阮相宜久久都不说话,有人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带我来此处作甚?”季修是第一次爬上汀水阁,不明白这里有何特别之处,“就这样默默地站着看夜景,相对无言?”
“如果不嫌弃,我愿意先陪你说说话。”阮相宜这话颇有大言不惭的味道。
季修一听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搞搞清楚,是你求我陪你熬个夜的。”
“熬夜不一定要说话。”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语气。
季修“啧”了一声,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季修快要忍不住询问对方到底要做什么时,阮相宜先抬头看了看墨色般的苍穹,而后突然微微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一字一字缓缓道:“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愿三皇子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你怎知今日是我的生辰?”季修感觉心被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不过回应他的不是阮相宜,而是陡然升空的璀璨烟火。
烟火映亮身边之人的脸,衬得那张本就令人惊艳的脸更加好看得不真实。
季修重新将目光投到半空,感受着这场意外的烟火盛宴。
最后一朵烟花落入黑暗中,夜空重归宁静。
季修感觉嗓子有些干,眼睛有些热。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焰火而已。
怎么搞得多稀奇似的,好像他没见过世面一样。
“是谁在对面放烟火?”季修的喉头滚了滚,到底是没说出那个“谢”字,而是问了一个不甚重要的问题。
“是我拜托殿下身边的那两位侍卫帮忙的。”阮相宜如实相告,“还请殿下莫要怪罪他们。”
季修:“……”
好啊,这俩家伙都敢瞒着自己和一个外人来套路自己了。
还有啊,他是那种动不动就爱治人罪的宵小吗?
“看在这场焰火的分上,我就不治他们罪了。”季修心里明明有几分感动,却仍嘴硬道。
不过阮相宜不关心季修此时是何心情,他只关心一件事:“殿下,三日之期已过。”
他点到即止。
季修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
晾了他三天就想蒙混过关?他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他拉平嘴角,语气变淡:“给我一个让你留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