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回到兰苑,心绪依旧难以平静。
她仔细回想了公子今日的言行,她能感受到他的犹豫和怜悯,或许如果她今日不是刚好表现得“恰到好处”,可能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她的仇家来头很大,这会给公子带来大麻烦,所以他犹豫。他能在犹豫中将他留下,说明她有值得留下的砝码。不过他能犹豫也说明她的砝码不过尔尔,接下来她恐怕只能谨言慎行才能保全自己。
关于她身世的话,显然也是半真半假,他隐去了最重要的部分。不过既然他不说,她也懒得追问。反正这个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的身份,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知道。
另外,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姜月隐隐觉得世安公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温和纯善、重情重义,实际上做事情却很会权衡利益、计较得失,而并不是感性处事之人。在这样的人手下办事,反倒是简单,只需办好差事,表现得重要,甚至是无可取代即可。她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要得到他的重用,借他的势,从而达到她的目标。
知道姜月要搬去竹苑,很多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之前阿梅他们对她只是算是礼数周到,现下却有些谄媚起来,胡总管更是眉开眼笑地向她透露了很多公子的习性。
姜月心里有些奇怪,不就是去当粗使丫鬟,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来到竹苑她才知道,原来整个竹苑平素只有公子和卫林主仆两人,日常事物都交由卫林打理,洒扫等粗活自有外面的婆子包揽。所以说她是第一个进竹苑伺候的女人,难怪她能从那两个婢女的眼里看到了羡慕及调笑,连朱总管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丝玩味,敢情都把她当通房丫鬟了。
虽然姜月也很好奇让她去竹苑的真正原因,毕竟公子也不差她一个婢女,但她还不会自恋到以为公子对她有意。那天她一时被迷住而轻薄了他,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是知道的,还因此躲了她好几天不让她靠近。
姜月去了竹苑后的日子过得还算顺遂。虽说是洒扫丫鬟,朱总管确没有停掉往日那婆子的活计,她也乐得清闲只捡了个书房和厨房的差,只一方面她想多学习学习,另一个就是她自认厨艺上佳或许可以曲线救国。
美食攻击果然很凑效,不到半个月,卫林就被她的饺子收买了,从不言不语到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这天早上,卫林又来小厨房找吃的,姜月给他空了个位,递了碗红薯粥给他,随意问道:
“这个时辰还在啊,不用出门的?”
卫林点了点头快速接过碗,似是饿得很了。
“哎,哎,你慢点吃,别噎着。”又给他加了叠醋萝卜。
似是想到什么,姜月忽然问道:“哎,卫林,你今日当差吗,能不能带我出趟府去,我有些事情要办。”姜月对上次刺客事件心有余悸,不敢一个人出门。
“今日不行。”
“为何?”
卫林放下碗,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荣阳公主来府上探望公子,我离不得。”
荣阳公主?
姜月这段时间已经知道赢世安是北魏王第五子,两年前作为质子来到西梁的都城西京,这公主想来当是西梁的某位公主。
荣阳公主是巳时初到的竹苑,没有任何排场,只带了两个婢女,一进来就直接摸到了世安公子的内书房,像是比姜月还要熟悉竹苑的布局,招呼也没打就直接进了内室,想来两人关系十分熟稔。
姜月在小厨房捣鼓着今日的吃食,自她开始烹饪,公子也会偶尔赏脸尝一尝她的手艺,今日有贵客光临,她自然也是想好好表现一番,毕竟在其位谋其职。
厨房的烟囱炊烟滚滚,不远处的庭院里一对璧人正围着角落的几处睡莲说着话,逗着缸里面的鱼儿。
一个白衫广袖的玉面公子,正提着袖子闲散地撒着鱼食,嘴角还噙着笑,几步之外一个清贵的红衣少女坐在青石凳上托腮凝眸着,眼里尽是痴缠。
一红一白两个翩然的人儿,只搁在一起就是一副最美的丹青。
姜月从厨房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正打算掉头就走。
突然间,红衣女子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攀上了白衣男子的手臂,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颊,眼神温柔而多情。
姜月被惊得往墙角一躲,只露出个脑袋,用看戏的眼神盯着这两人。
只见白衣男子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还拍了拍刚刚被碰过的地方。
许是这个动作刺伤了红衣女子,只见她抿了抿嘴,带着哭音道:“公子便厌我至此?荣阳不过是见你发间有片树叶,想替你取了下来,怎地你避我如蛇蝎。”
赢世安抬眼看了看,伸手将那叶子弹了下来,摇头笑笑。
“世安公子!”红衣女子委屈的蹬蹬脚。
赢世安仍只是笑望着她,并不接茬。
荣阳抿了抿嘴,忽而想到正事,又道:“公子可知荣阳今日为何而来?”
赢世安拱拱手,含笑道:“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荣阳吸了吸鼻子,心有不甘地说道:“我父王他,要将我嫁去北魏。”见赢世安眼神有异,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转瞬又急切道:“不是你想的那般,我父王他,他是想将我嫁给大公子。”
世安公子隐下如释重负的心思,淡淡地笑道:“能娶到公主,是在下兄长的福气。”
一听这话,荣阳已经明了他的态度,她今日之行的目的恐怕是不成了,只低着头苦笑:“长久以来,世安哥哥难道不明白湘儿的心吗?湘、儿,湘儿不愿嫁给大公子。”
世安公子似是没听懂弦外之音,上前一步,低头安慰道:“在下兄长文韬武略皆是上乘,断不会辱没了公主殿下,公主且安心嫁过去。”
公主再没有回话,只眼泪簌簌地留了下来。
“砰”地一声。
一只野猫突然从墙上掉了下来,打翻了姜月手中的食盒,里面的碗应地而碎。
“谁?”公主大声叫到,声音里带着愤怒。
姜月在原地愣了愣,才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墙角走了出来,怯怯地行着跪礼:“奴婢参见公主!”
早在听见碗碎的动静,荣阳公主就皱起了眉头,这会见姜月这弱不胜衣惹人怜的身姿更是怒上心头。
“抬起头来。”荣阳公主威严道。
姜月缓缓抬起头来,用微笑掩饰内心的忐忑,满怀敬意地仰视着姿容艳丽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忐忑是因为她理解被人撞破糗事的愤怒,她贵为公主更是有愤怒的资格,她自是不敢对公子发泄怒火,但姜月这个弱小的侍女也许就没那么走运。
她微笑地看着公主,眼睛亮晶晶的,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她,她在赌,赌荣阳公主是一个有涵养,至少在心爱之人面前有涵养的一位公主,她希望她对她表现出来的崇敬,能够让她逃过责难。
很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赌错了。
荣阳公主快速走到姜月面前,弯下腰再抬了抬她的下巴,端详了她片刻,然后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大胆奴才,本宫也是你可以直视的?”
心爱之人不在意她,原本就让她伤心,还被一个小小婢女撞破,这让她尤其难堪。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竹苑以往并没有婢女伺候,在这档口,不由得就有些想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卑下的婢女居然拥有一双纯粹、干净、热情、还高贵的眼睛,而她在她的眼里居然看到了同情,没错,这个卑贱的婢女居然在同情她这个西梁最尊贵的女子。这些都让她很愤怒,当然她也确有愤怒的资本,同时她也有发泄愤怒的本钱。
姜月被扇得歪过头去,她将头埋得更低,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一声不吭,尽量减少存在感。
“世安公子,你不会怪我替你管教奴才吧”刚刚烈性地教训完姜月,她转头就换上了温和的语气,对着世安公子撒娇。
“公主教训的是。”世安公子瞟了一眼姜月脸上的指印,皱了皱眉,才低声说道:“还不快下去。”
姜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敛眉顺目地退了下去。
夜间,世安公子来到姜月的住处。他瞥了眼姜月肿胀的右脸,递给她一瓶涂抹的伤药,低低地问道:“委屈吗?”
姜月摇了摇头。
他抵抗不了她无辜的眼神,于是又意味深长地温声解释道:“她是公主,任性一点也无妨。你是婢女,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忍受。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世安公子叹了口气就走了。
姜月听得出来,世安公子想说的是,她得认命。
姜月侧躺在床上,咬着牙,撇着嘴,倔强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认命吗?
她姜月,认命,也不认命。
既然取代了原来的田希月活了下来,那么田希月这个身份带来的好的坏的她都全盘接收,这是她的认命。她也不认命,她相信只要运筹得当,烂牌也可以打好,总有一天她要摆脱现状,主宰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