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乡野小路走了许久,久得都月上中天了,衣衫都干透的时候,视野中才渐渐有了人烟。
远远瞧去,漫天的灯火萦绕着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似是绚烂的星云误落人间。
走近一看,却是鳞次栉比的木屋,错落有致地散落在一片浩大的湖泊边缘。
这里的人似乎很是富庶,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满了玉米、辣椒、鱼干、肉干等当季的收成,看得饥肠辘辘的姜月直咽口水。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徐徐地行到了一座双层木屋前,叩响了外院的木门。
噔噔噔,有人从木楼上走下,不一会便步到了门口。
吧嗒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来人是一位墨发及腰、身姿婀娜的异服少女,她眼光扫过公子清绝面庞之时,不由得莞尔一笑,“贵客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眼波流转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域风情。
“在下与同伴失散,误入贵宝地,不知可否叨扰一夜。”
那女子唇角微勾,手指抚过腰间的墨发,含羞带怯道:“自然是......”
软言细语在目光扫过姜月之时,却是顿住了,眸光也立马暗了下来,“自然是多有不便。”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来。
误入异乡,此刻又是深更半夜,他们原也没想过会顺遂地借宿,可连续被拒了十来回,姜月还是颇感吃惊。最让她意外的是,一路行来,开门的无一例外全是女子,完全不见男子的踪影。
本已不存希冀,却还是敲响了最后一户人家的院门。
这户人家的院门有些矮,一眼望去可见到院内黄橙橙的橘子树,以及橘树后方的几间木屋。
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麻衣妇人,她似是眼神有些不好,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两人好一会,才神色淡淡地朝招呼挥两人跟上,然后自顾自地先进了院子。
那妇人推开房门,穿过厅堂,将两人领到了一处开满山茶花的后院,径直地向竹制的晾衣架走去。
芳香四溢的山茶花太过撩人,姜月上前几步,停在一株罕见的紫色花枝下,脚跟轻抬,将鼻尖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妇人忽而转过身来,皱眉喝道:“别碰它。”
声音传来,姜月一呆。
那妇人急步行来,将两套衣衫塞到姜月手上,淡淡道:“摩挲族人极为排外,你们在此休整一晚,明日一早便离开吧。”
语毕,她又近前细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扫过公子俊逸的脸庞之时,闪过一抹愕然,不禁问道:“贵客可是来自北魏?”
这下轮到公子愕然了,他眨了眨眼,回望着大婶,慢声道:“我们自西梁而来。”
那大婶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提步向内走去,并淡淡地说道:“老婆子观你面善,原以为是故人之子。”
说完,才又将他们两人各自引入了一间木屋。
这妇人莫不是看相的?只一眼便知晓他们并非那层关系?
回到屋子里,姜月刚一换上干净的蓝衫,便听得腹中咕咕作响,又忆起前院有几树柑橘,她眼珠一转,便悄悄地摸了出去。
从后门入到后花园,再从山茶林绕着去了前院,堪堪靠近一颗橘树,正踮起脚尖向上,还未够着那橘子,便瞧见院门从外推开,一个蓝衫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姜月一怔,又缩回了墙角,偷偷打量着那少年。
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走起路来却是失魂落魄,此刻正歪歪斜斜地向后花园而来。
见此动静,心知橘子是不好摘了,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倒头就睡了起来。
翌日,姜月是被喧嚣声给吵醒的,一睁眼,便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女子站在她的床前,把她直接从被窝里扯了出来,还给她套上了手镣。
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姜月目瞪口呆,正要大呼“公子救命”,却发现公子也是如此这般地被簇拥着站在门外,晶亮的眸子刹时暗了下去。
两人被推扯着带到了一处邻湖而建的露天广场。此时广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婆娑族族人。广场的高台上坐着几位气质清华的女子,为首的那个金袍女子更是雍容华贵。
姜月他们一出现,广场便喧嚣声大作。数十个面露凶色的异族人,怨憎地盯着他们,喊打喊杀地尖叫着,并自发地围了上来。
事情太过突然,姜月完全拎不清状况,只歪着头询问着公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世安公子缓缓地摇摇头,“不知,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正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响亮的女声。
“土司大人,昨夜阿蛮被刺死在家中,左右邻里皆可证实他们曾敲响过阿蛮的房门。”
这声音一落下,群众的尖叫声更是高涨。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听这意思,他们一夜之间成了杀人嫌犯?这让姜月有些头疼,无奈地看向公子,却收到一个同样无奈地微笑。
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此起起伏,高台上的金袍女子,秀眉微蹙,她玉手轻抬,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向人群喊道:“肃静,肃静。”
此言一出,刹时便安静了下来。
金袍女子扫了眼被绑在木桩上的两人,沉声道:“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若有任何隐瞒,格杀勿论。”言语间隐着不容置疑地霸气。
顿了顿,她又道:“尔等从何而来?”
“西梁。”姜月答道。
“来左勒湖做什么?”
“我们原是去太禾探亲,奈何路上遇到了贼人,这才误入了贵宝地,实不是有意闯入,还望土司大人包涵。”世安公子从容地答道。
“你们昨晚可见过阿蛮?”说完,她抬手指向湖面上那个躺在竹筏上的女子。
姜月抬眸望去,只见昨日那身姿婀娜的少女,此刻正死寂地睡在竹筏上的花丛中,面色青白交加。
“见过。”世安公子扫了一眼湖面的尸体,平静地答道。
土司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你们可知,昨夜自你们走后,阿蛮便死在了家中。”
不假思索,姜月脱口而出,“她的死与我们无关。”
土司大眼一眯,瞪向姜月,这一瞪,瞪得姜月有些没了章法,只低声解释道:“我们确实敲开了她的门,还欲借宿,但被她拒绝了。这以后我们又寻了几户人家,才在大婶儿那儿落了脚。”
就在这时,一直在人群中张望的麻衣大婶站了出来,“昨夜他们来我家时,身上干净爽利,全然不似刚杀人的样子。”
正在此时,土司左手方的一个紫袍女子,插话道:“土司大人,这两人虽是外族,没有确凿的证据,咱们却也不能冤枉了他们。”
土司并未理会那女子,仍旧不依不挠,“话虽如此,他们却也没有足够证据能够自证清白。”
正当双方各执一词之际,那风情万种的紫衣女子从高台上款款而下,她漫步到公子面前,踱步端详了片刻,微笑道:
“你同她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回道:“兄妹。”
紫衣女子似是很满意这个回答,她扬唇一笑,“不若你随了我去,我便替你们向土司求情。”
闻言,世安公子怔了怔,笑容僵在了唇角。
高台上的土司,闻言后,有些无奈地说道:“左护法,众目睽睽之下,你这是要我徇私枉法?”
“土司大人,我瞧着这两人面善,委实不似那作奸犯科之辈。再说,我们证据不足,总不能将人冤枉了去。”
闻言,一直沉默在土司右侧的绿袍女子,冷哼道:“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过是瞧着这书生颜色好,便见色起意。”
左护法打了个哈哈,讪笑回道:“还是右护法知我甚深。”
经过这一整日,姜月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婆娑族怕是一个以女为尊的种族,男人在这里是他们附庸,甚至是玩物,眼下这护法怕是瞧上了公子,这才为他和土司对上了。
公子这般颜色,若是落入这如狼似虎的左护法手里,免不了被辣手摧花。
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姜月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她酝出两滴清泪,朝着护法大人说道:“护法大人,其实,他不是我兄长,她是我的夫君。我们在西梁还有两个孩儿,他不能抛下我们母子跟你走的。”说到后面还擤了擤鼻子,似是委屈极了。
一言吐出,世安公子呆了又呆,直愣愣地盯着姜月,不知她要搞什么花样。
左护法冷哼一声,几步上前,将呆愣中世安公子往木桩上一按,便俯身在公子的脸颊上蹭了蹭,末了还在额间亲上了一口。
然后放开公子,侧过身来,挑衅地看着姜月,“那又如何!我们婆娑族从来不讲究先来后到,看对眼了即可。”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世安公子便捧着胸腹呕吐了起来。
姜月一诧,她自是知道公子不喜女子亲近,当初她轻薄了他,他的反常她是知道的,却不知被这左护法一挑逗,竟然呕吐了起来,得亏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否则以公子爱洁的性子,指不定得有多难堪。
眼光再扫到一侧的左护法,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铁青地瞪着不识好歹的世安公子,眼光狠厉,哪有先前半分柔媚。
姜月暗道不妙,公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惹怒了这位高权重的护法。
果不其然,她冷哼一声后,便提步回到了高台,同土司耳语几句后,便挑衅地看向姜月他们这边。
片刻后,土司大人发话了:“鉴于诸位族人皆认定是他们杀了阿蛮,便让他们给阿蛮陪葬吧。”
一声令下,姜月同世安公子被拖到了湖边,被解开了手镣,然后塞进了一个一人高的木笼子,被众人叫嚣着推进了湖里。
噗嗤噗嗤,挣扎了好一番,两人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堪堪露出小半截身子。
岸边的百姓缓缓散了去,待人群走光后,姜月才小心问道:“公子,他们这是何意。”
许是刚刚的呕吐太过伤身,公子有些有气无力地扶上木笼,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竹筏,才淡淡地答道:“时辰一到,我们便会作为祭品,被沉入水底。”
姜月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道:“祭品?那如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