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外头的廊庑下。
萧吟先开了口,他问道:“你可曾真心认错?”
陈锦梨即便再如何说她是不小心的,萧吟却不会再信一句,事到如今,若一味执拗嘴硬,再狡辩下去,恐怕也只会惹得萧吟不快。
她深知萧吟秉性,现下唯有认了错,才能叫他顺气,她道:“表哥,我当真知错了。那次,是我……是我心怀不轨,故意攀扯污蔑了杨小姐,但……但我只是不喜欢她一直缠着表哥!表哥不是也不喜欢吗,锦梨实在看不下去,才出此下策。表哥同我一起长大,最是知晓锦梨为人如何,这回真真切切是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下回……定不再犯!”
陈锦梨如春水般盈盈闪烁的眼眸之中尽是恳切,看着像是真知错了一般。
萧吟即便在是非对错上再如何明目,可看到陈锦梨此番哭诉,也想起了她平日为人。
确实,她从前不曾做过这种出格的事情。
萧吟终是没有继续苛责下去,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腰间的玉佩,眉头微蹙,默了许久。
萧吟的沉默让陈锦梨忍不住心下打鼓,不知过了多久,才终听他开口说道:“她缠闹任她缠闹,你又何必如此行径。下回,若再犯......”
他确实不大喜欢杨水起的纠缠,可是于此相比,陈锦梨的行径叫他更为不喜。
听到萧吟此话,陈锦梨知道他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立马竖起手指起誓。
“不,没有再下次!”
萧吟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有信,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抬步离开此处。
萧吟走后,陈锦梨身边的丫鬟不明所以问道:“小姐,那二公子这是还在生气吗?”
陈锦梨的视线一直落在萧吟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在廊庑的尽头消失不见。
她唇角微勾,道:“即便是我冤枉了她,陷害了她又如何。表哥同我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岂还真能因为此事而就生了莫大的隔阂。”
她又想起了杨水起,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善。
“杨水起这人,还真是叫人生厌,就连萧家的听学也要来凑热闹,真真是阴魂不散,难缠至极。”
陈锦梨说起这话时,同平日里头柔善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身边的丫鬟道:“可是小姐,我看这杨水起再这样没脸没皮地缠着二公子,二公子迟早有天......”
毕竟这杨水起生得确实也有几分姿色,况她如此有恒心,若日子久了,萧吟如何能抵得住她的死缠烂打,真就叫她缠上了呢?
陈锦梨听到这话,手上在不安地搅动帕子,显然也是这样想过,但她还是故作无事,道:“怎可能?表哥岂是这等肤浅之人。况说,她还这样恬不知耻,所作所为皆不合礼数,表哥最不喜的便是她这样的人了。”
大启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萧家二公子,貌若谪仙,蹈矩循规,像是杨水起这样的人,除非重新投个胎,不然,这辈子也难追得上萧吟。
*
萧家的学堂开在四月中下旬,听闻这位主讲师是萧正请了整整三番才将人请了过来,颇有来头。萧正在府里头开设讲堂,也是因族中适龄子弟到了该参加科举的年岁,才特地将人邀至了萧府。
一来二去,不少相互结交的氏族,也会将其子弟送来,也算巩固情谊。
只想也知道,去萧家听学的,定然为皇太子一派,都是些正经人家,可这正经人家里头,混进去了个杨水起,就像是一堆白里头浸了一点黑。
格格不入,甚至说是有些碍眼。
在杨水起前往萧家听学的前一晚,杨风生终于归家了。
因为醉红楼里头死了人的事情被暴了出来,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后来闹得大了,连楼都给封了。
醉红楼给封了,杨风生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
春天的傍晚,惠风和畅,红霞自天边蔓延而来,染红了半片的天。
杨水起听闻杨风生归了家,三下两下就奔到了他的居所里头。
“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杨风生屁股都还没有坐热,耳边就传来一声声的炸响。
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襦裙,所奔之处,带过檐下百卉也跟着一起晃动。
他坐在堂屋里头,以手撑额,看着从廊庑那头奔来的少女,满面嫌弃。
待到人奔至跟前,才觑了她一眼,淡淡道:“呦,难为大小姐还记着我。”
杨水起却不管他的阴阳怪气,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撒手,“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即便之前杨水起经常做这样的动作,就如当初杨风生离家去了书院读书回来之后,杨水起就是这样扑向了他。
可她现在难道没有一点自觉,他现下是在生她的气吗?!
杨风生想要拉开她,却怎么也拉扯不开,他咬牙切齿,“杨水起,属狗的是不是?”
好在杨风生从醉红楼里头回来后就已经净了身,身上散着一股淡香,否则冲天的酒气也能把她熏跑。
杨水起不肯,只闷闷道:“哥哥还要生我的气到何时?”
杨风生从前不是没有生过她的气,可是从不曾气这么久过,毕竟杨水起除了在萧吟这件事情以外,平日里头也不大能做出些惹他这么生气的事情了。
杨风生扯不开她,便也不扯了。
他的手渐渐松了气力,垂在椅侧,默了片刻。
“你就非他不可吗。”
杨水起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从他的怀中起了身来,看着他的一双杏眼之中透露出了几分疑惑。
杨风生见到杨水起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知她是铁了心上赶着了,他的声音微寒,直直刺向了杨水起,“你明个儿要去萧家是吧,萧家的讲堂,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和萧家交好的氏族,都是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人物,你,杨水起,杨家的大小姐,往他们那些人里头站去,谁看你舒服?你在学堂里头待得又能舒服?怎就喜欢做这么些上赶着讨人嫌的事。”
杨风生说的这些,杨水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些人压根就看不上她,也看不上杨家的。
可她还是为了接近萧吟,想要往萧家凑。
杨风生看着杨水起有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些,他软了语气,道:“你别喜欢他了,换个人吧,哥哥给你寻天下无双的公子来。”
杨水起若是没那么有毅力,他也随便了,可怎么就这般不撞南墙不死心。
萧吟这样的人,如何会对杨水起有心思。
他就算是愿意,萧家的人如何能忍受政敌之女。
杨水起低着头,不敢去看杨风生,只是低声嗫嚅道:“世上没有天下无双的公子,萧吟已经很好了。”
若天下当真有天下无双的公子,那便是萧吟。
杨风生差点一口气叫没提上来,他猛地起身,椅子都差点叫带倒,他像是含了天大的气,可最后还是忍了下去,最后只是看着她道:“行,你爱去就去是了,明个儿叫人欺负了,别回来给我哭哭嚷嚷的,过几日就是叔父的忌日,爹本就心情不爽利,你自己犯了蠢也别去爹面前讨嫌。”
杨奕父母双亡,妻子早逝。
曾经还有个哥哥,也死了。
杨奕同他的兄长关系极好,杨奕未中取功名之前,杨家一家人都在祖籍长都,他们是当地出了名的贫户,杨奕摸爬滚打至今,总算功成名就,可一回头,身后却再没当初在贫瘠之地,一同生活成长的亲人。
只剩下了杨风生和杨水起两兄妹。
杨风生躲也躲不过杨水起,在这里待着还要叫她气个半死,干脆待也不待了,抬步离开了此处。
*
杨家祠堂内,紫金香炉发散着袅袅烟香,几个牌位被供奉在上座,杨奕跪在底下的蒲团上头,闭着双目。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不曾睁眼。
杨风生离开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就去寻了杨奕。
他的脚步声很沉很平,不像杨水起,又轻又快。
这个家里面,能在这个时候来寻他的,也就只有这两兄妹了。
杨奕一耳就听出了来人是谁,待人走到了身后才淡淡开口,“回来了啊,来给他们上柱香吧。”
杨风生依言动作,拿了几根香,燃着了之后,往香炉里头插。
而后也跪到了杨奕的身侧。
“张琦死得难看,这段时日大理寺那边的人查得紧,醉红楼关了就先关了吧,叫你的那些人这会子也消停会,也莫要叫人寻了把柄。”
张琦死了的事确实于他脱不开关系,醉红楼明面上是一家青楼,但背后却也有杨风生的操控,人死在了醉红楼里头,还是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死的......也全出自杨风生的授意。
虽说杀人偿命,但他自己死在了妓子的身上,怪谁?
仵作验尸也验不出来别的什么东西,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听到了杨奕的话,杨风生应声道:“处理得干净,犯不着担心,只是萧家那两个不肯松口罢了。张琦是他们的人,这样死了,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张琦是上一届科举的榜眼,入了翰林院之后就授予了正七品的编修,为人十分坚朗,一入翰林,就被皇太子收编,眼看三年考察期到,就要左迁至皇太子的詹事府里头,谁晓得出了这档子事,还没飞升就先遭了害。
杨风生办事杨奕素来是放心的,既他说不用担心,那自也就不去操这份心了。
他想起了张琦此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此副样子,与平日里头的和善憨厚样子大不相同。
“行,这回做的不错,让他这样死,也挺好。”
两人最多也只是阵营不相同,张琦投身于皇太子罢了,如今好不容易在翰林院里熬出了头,杨家究竟同他何仇,要将人置于这样的死地。
杨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终睁开了眼来,他问道:“将才小妹去找你了?”
说起杨水起,杨风生也只是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杨奕笑了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她置气,她是个蠢笨的,成天就晓得傻乐呵,你随她去就好了,毕竟这皇上也没几年了,以后的日子如何,还说不准呢。现下,能叫她随心妄为,也不拦她了。”
他现下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了,思索了半天,也只能寻了这话安慰自己了。
杨水起如今这脾性,同他们也脱不开关系,若非是他们娇宠,她也不能这般,事事不放于心。
既然往后的路尚且不太明朗,如今,能快活一日,就是一日。
杨奕抬头,看向了牌位,视线在其中左右不定,最后停在了妻子宋氏的牌位之上,他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无奈,叹道:“罢,也罢,跟你们的娘,一个性子,还能怎着,随她去吧。”
见他提起了已故亡母,杨风生也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等了片刻,听杨奕道:“过两日我要回长都了,回家里头祭拜阿兄,你在这里看好手底下的人,也小心皇太子那边的人再起动作。”
他顿了顿,片刻后继续叮嘱道:“还有,护好了小妹,上回的事情,我对不住她。她也是个蠢的,受了委屈也不讨回来。萧家的讲堂,里头都是些瞧不上我们家的人,若她受了委屈......”
“若她受了委屈,也是她自找的。” 杨奕话还未完,就被杨风生没好气地打断了。
杨奕“啧”了一声,肥胖的脸皱成了一团,他也知道杨风生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叹了口气,终是不再多说,道:“成,随您老便,总之我走了,这里就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