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无不敬畏鬼神,祈求平安长生,少有能如公子慕一般坦言生死的,可他如此坦荡,却还在为她和孩子考虑。
言语如此悲戚,却又满含情意,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即便姬念自诩心冷心硬,又如何不动容。
此时,姬念已然是情不自禁,潸然泪下了。
是了,她嫁给他之前便知秦国公子慕恐有英年早逝之相,还是嫁给他了。诚然这其中亦有诸多算计,可最初姬念便是心悦公子慕的。
公子慕都坦言至此,剖白心扉了,姬念若还是不信,那她……
她又怎会不信?
此时,她不得不信!
姬念一时哽咽,泪眼朦胧的凝视着公子慕,郑重道:“夫君,我信你,我既有此言,绝不背弃,否则人神共弃!”
晋国崇信巫神,誓言不可轻许,可见姬念此言之真挚,全然发自内心。
只是,她当真信了公子慕?
姬念如此,公子慕更知道如何安她的心,自也是发了同样的誓言。
此时,夫妻三载看似恩爱情深却同床异梦的两人,才终是一条心,彼此信任了。
只是这信任亦不过是短暂的利益捆绑罢了,但是于他们而言,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值得他们深信不疑吗?
“夫人,你既已信我,便同我说说晋国的情况,我也好替你谋划。此时谋定,明日我便入宫见公父,早一日启程归晋,便能早一日得到安宁。”
公子慕太会说话,也太了解姬念了,正是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全,姬念听了心里熨贴不已,便靠在他怀里细细说了起来。
听完姬念的话,公子慕一时眉头微皱,叹道:“夫人,晋国公室子嗣凋零,公子胜性情如此,君后是齐女,他又是君后所出,断然不能登位,否则必为齐楚掣肘。
公子赐若是上位,也必成他人傀儡,夫人心地柔软,自不愿害了亲弟。可如此一来,倘若晋君突然……想不到,晋国之大竟找不到一个继承君位的?”
“夫君所言,正是我所忧虑。若是上位之人不能稳定晋国,来日晋国必将内乱,那些世族势大,为患久矣。”
姬念为此忧心不已,公子慕又直言不讳,她才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甚至她都不知自己是否要归晋了,毕竟归晋却无能为力,那才最是伤人。
公子慕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抚着,看似随意一问,“夫人,我有一问,想问问夫人,夫人想救的到底是何人的晋国?”
姬念一怔,有些不解,下意识喃喃重复道:“何人的晋国?”
“若是姬氏的晋国,夫人的两位兄弟若是不合适,公室尚有一姬氏子弟,可为守成之君。若只是为晋国,当选能者居君位。可不管何者,夫人归晋只可解一时之困,剩下的那都是下一任晋君的事了,毕竟夫人解不了晋国的一世之忧。”
公子慕字字句句的分析,让一个念头在姬念的心中渐渐清晰,她也是一个有野心不甘平凡的女人,男女之别,从来就是她的束缚,她也欲挣开枷锁。可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只能为晋国联姻,再做不了其他,来到秦国嫁于公子慕,已经算得百般束缚之中,难得的一点自由了。
姬念的唇无声的颤抖着,良久,她忐忑道:“倘若……是我的晋国呢?”
是的,她的晋国,姬念的晋国!
姬念不错眼的盯着公子慕看,这是她的试探,亦是她难得的信任。
姬念的话听起来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甚至在旁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惹得公子慕一阵发笑,真是不枉他循循善诱,他终是听到夫人这句话了。
最初,他会愿意成为她众多联姻对象的其中之一,不也正是看中了姬念将会是他难得的知己吗?如今看来,他当真是没有看错人。
公子慕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浅笑道:“有何不可?”
公子慕的话像是给了姬念巨大的鼓舞,是啊,有何不可!
可下一瞬间,姬念是难掩失落沮丧。
这样的美梦她不是不曾做过,尤其是,姬念作为晋国最受宠的公主,曾经无比接近过那种权力,她自然是知道权力之美。
但是,这其中艰难,唯她一人谋,何以成事?
“夫君莫要哄我开心了。我是女子,公父又怎会愿意托付晋国给我?且我无兵马无钱财,更无人支持,看似区区一步之遥,便是千山万水!”
姬念冷静了,她分析过,她若登位,恐怕比她的幼弟公子赐还要难。
只是,若是没有这个念头也就罢了,一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叫嚣着,姬念她从始至终就是不甘心的啊!
“只要夫人想,再大的难题,自有为夫帮衬着。”
公子慕的话更是如惊雷一般,在姬念的脑海里炸响了,他要帮她,那他……
姬念的一个眼神,公子慕便知道他这位夫人的疑心病又犯了,不过他并不在意。
说实话,倘若不是公子慕善察人心,且知道自身寿数不长,心思开阔些,怕是也要如他夫人姬念一般疑心深重了。
更何况,他也并非无所求,只是他所求的是无人看得透的。
毕竟,身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谁人不是如此,也确实无人可信。
“夫人不必多想,我也是为了你和孩子考虑。来日,若我不在,秦国你们是待不下去的。夫人想想太子,再想想我的几个兄弟,他们哪个是好相与的?
如此一来,夫人和孩子最好还是待在晋国,可在晋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要仰人鼻息。甚至……若是来日晋君让夫人再嫁,夫人难道能拒绝?
可若夫人登上晋君之位,来日晋国便是夫人的晋国,我们的孩子自然也可无忧。夫人说,是也不是?”
公子慕说话何时不是委婉含蓄,需要人细细揣测的,他怎么现在什么都敢说了!
公子慕的话吓了姬念一跳,合着她夫君是早就在觊觎晋国的君位。
若是公子慕身体康健,姬念是再不会同意他的想法的,因为她知道论起智谋她比不过她的夫君。长此以往,晋国可不是落入他的手里了。
可公子慕的身体确实不好,时常需要休养,这一点姬念可以笃定,也就是说将来公子慕是无法长期左右晋国的朝政。
那么,只要她握紧权柄,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若是能登晋国君位,那么承袭她位置的自然该是她的孩子。
至于这孩子身上是否流着秦国王室的血脉,那又如何?如今秦国的君后还是她晋国的长公主,她的姑母呢,不也一样!
公子慕知晓姬念一定会同意的,而他也会适时的再添上一把火。
姬念心里盘算着,公子慕却忽然凑到了姬念的耳边,“夫人好好想想吧,若是夫人真的有意,晋国这一时这一世,还有何忧?为夫也自会帮助明白夫人如何执掌一国。来日,咱们的孩子便全都靠夫人了。”
即便姬念现在相信了公子慕,可她也是担忧的,不过晋国局势危急,未尝不能拼一把。即便输了,那她也甘之如饴,毕竟那是她长久以来都想做却未能做成的事。
成大事者,最忌优柔寡断。
姬念一咬牙,下定决心,“不必再想,为妻全看夫君的了。”
“好,如此,明日一早我便入宫去见公父,夫人便在家中收拾行囊吧。最迟明日傍晚,我们便启程归晋。”
公子慕为人温润,少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不过越是如此,姬念才更加的安心。毕竟,他们夫妻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不能再如以往了。
夜更深了,夫妻俩终是睡着了。
没有人会知道日后姬念登上晋国君位,统一列国的雄心壮志,竟是从一出夫妻夜话开始的。
第二日一早,公子慕便匆匆入宫了,而姬念则吩咐云娥悄悄开始准备行囊。
云娥瞅着四下无人,觑着姬念的脸色,终是斗胆问了一句,“夫人……公主,咱们当真能回晋国?”
“夫君不是已经入宫去见君上了吗?放心收拾东西便是,晋国是一定要回的。”
姬念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云娥一惊,夫人的意思是公子也要一同去晋国,夫人昔日不是许多事都让瞒着公子的吗?怎么如今竟这般相信公子了?
孰料,姬念的下一句话便坐实了云娥心中所想,“日后若无我的吩咐,便不用再瞒着夫君了。”
姬念也是想通了,她这位夫君真要是算计她,她怕是无力反抗。既然夫妻俩都立了誓言,信一次,搏一把,便是了。
谁不言,利益动人心,他们俩的利益如今合该是在一处才是!
而另一边,匆匆入宫的公子慕见到了秦君。
“公父,儿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还望屏退左右。”
公子慕是难得如此郑重,原本并不当一回事的秦君此时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屏退了左右。
秦君有些好奇,旁的公子如此是正常,可公子慕这般却是少见,“我儿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关于秦国如何应对晋国之事,儿已有良策。”
此言一出,秦君都有些坐不住,他可正头疼这件事呢,当即走到了公子慕的身边,“我儿只管说便是了。”
公子慕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襄助晋国,先陈兵十万于秦国旬阳。”
秦君略一思索,便知晓公子慕的用意,这与旬阳相邻便是楚国,离那里最近的一个楚国城池便是上庸。旬阳向来屯兵不弱,公子慕又让他加派十万兵马过去,震慑楚国之意一看便知。
只是襄助晋国,这于秦国的好处何在?虽然是与秦国有利,但作壁上观,也未尝不可。
秦君看得出来,公子慕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儿还有何打算,一并说与我听便是。”
“儿想请公父允准儿带夫人一起归晋。”
秦君一怔,破口大骂,“归晋?你这是疯了,这晋国眼下是什么好去处?你去哪里不好,偏要去晋国,是不是你那个夫人提出来的。果然,姬昊那个老匹夫养的好女儿!”
秦君以为公子慕是有什么想法,可他万万没想到公子慕竟然要去晋国。公子慕宠妻之事,整个秦国怕是都有耳闻了,是以秦君认为定是姬念撺掇的。不然,好端端的,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公子慕这体弱多病的去晋国作甚!
秦君的脾气不好,公子慕一直都知道,故而秦君骂他的,公子慕只听着,只等他骂完了才接着说。
“公父以为我是色令智昏,沉溺儿女情长之人?”
“以你现在的做法,难道不是?”
“公父,此一事正是儿的主意,与夫人无关。公父附耳过来,且听儿分辨一二。”
公子慕解释说与姬念无关,气得秦君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他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公子慕的话。
不过,公子慕向来不近女色,冷静自持,姬念虽然貌美,倒也不至于让他昏了头。
但是,究竟是什么话如此隐秘,秦君还是想听听的。
公子慕:培养了这么久的夫人终于上道了!
姬念:有点方,这个夫君不对劲!
本文没有恋爱脑,全员疯批,各有算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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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