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早已走远,从她身上逸散出来的甜香却仍萦绕在鼻尖。
哑奴用力吸了吸鼻子,悄悄按住了灰扑扑的寝衣衣摆。
——他的殿下刚刚踩下的水花,溅在了这块衣摆上。
然而,冰冷的布料无法慰藉不安的心。
殿下生气了,比昨夜生的气还要大。哑奴却有些茫然,不知谢明棠究竟是何意思。
“说你木讷竟如此蠢笨!殿下本是想让你起身的,给了你台阶不仅没踩上,还一脚踢飞了,殿下能不生气吗?”椿榕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地劝。
“赶紧起来去见殿下,好好认错。”
“……姑姑?”哑奴眼神茫然,显然没想明白。
椿榕无奈扶额,要不是想让公主心情好点,她才懒得跟这木头解释,“我虽然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错定然不完全在你。”
“公主许是脾气上来了,一股脑把气撒在了你身上。等今日想明白了便想补救,又拉不下面子。”
哑奴想明白了。
他漆黑的眼中划过喜色,接着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
原来公主是想让他起来的,公主不是想抛弃他。
他竟然没领会出这层意思,若是公主这下生气了可怎么办?
哑奴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立刻追到公主身边。
他蹒跚着起身,因为久跪而麻木的双腿让他狠狠踉跄了一下,“多谢姑姑,我这便……咳咳这便去找殿下。”
刚走了两步,哑奴想起了什么,姿势怪异地匆匆朝寝屋而去。
他一身污浊,狼狈不堪,恐脏了公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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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棠倚在软榻上,惫懒地看着前面的舞蹈,兴致不高。
眼前不断晃过哑奴弯下去的背脊,一会是背着她走的,一会是跪在她面前的,扰得她心烦。
“……小姐?小姐?”
衣袖被轻轻拽了下,谢明棠恍然回神,垂眸看向跪坐在榻前的男子,漫不经心扫了一圈周围安静的舞女,“可是结束了?”
“绮罗春刚刚弹完,小姐可要再换首?”在谢明棠回神的下一刻,温岚便及时松开了手。
公主不喜人碰,他知道的。
绮罗春是倚香楼最有名的艳曲,来这的人几乎都听过。
谢明棠思量了一会,让这些舞女退下。
看到她出现在倚香楼的人够多了,今天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包厢里香气甜腻,加上一刻不停的炭火,整个屋子闷得让谢明棠呼吸困难。
她想回府了。
“小荷,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尚未起身,便听到温岚轻声细语的吩咐侍女。
他仰头看着谢明棠,温润如水的双眼雾蒙蒙的,“小姐,可是屋里太闷了?阿娘说,楼里的炭火烧得足,这样客人更舍不得走。”
包厢透气了不少。
屋外的靡靡琴音亦变得清晰,伴随着新人出现的欢呼声。
谢明棠重新倚回了软榻,饶有兴趣地盯着温岚。
他是倚香楼的头牌,据说卖艺不卖身,谢明棠没去印证是真是假。反正她来这只是做个幌子,没想真的发生点什么。
点了他一回,伺候得尚且舒适,谢明棠便懒得换人了。
来来回回也有两个月了,点了他不知道多少次,这还是他头一回明显表现出挽留的意味。
温岚身姿纤薄,穿着宽大飘逸的浅白纱袍,衣摆曳地,衬得他愈发文雅纤丽。
如瀑墨发垂至脑后,仅用一根木簪拢住,剩下的头发全然披散在身后。
谢明棠很喜欢他的头发,拿在手里温温凉凉的,柔软顺滑。
他是上京时下正流行的扮相,清绝雅致、纤秾合度。
大晋以瘦为美,上京更是如此。
男子应穿长至脚踝的圆领袍服,这种袍服衣袖宽大,衣摆长,更能勾勒出纤瘦身姿。
不仅如此,名门贵族的公子们在正式场合还应淡妆出席,抚琴作画,视为风雅。
温岚温顺体贴,极擅察言观色。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每次她来了,温岚都老老实实地抚琴奉茶,伺候得她很舒服。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声中,温岚细长的手指绷得愈发紧,白皙的手背隐隐露出青色。
“小姐……可要听我再弹一首?”
他又问了一遍。
嗓音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紧张。
谢明棠矜着性子,倒也没为难,点头允了。
左不过是个小倌,帮一把也没什么。
又是一首你侬我侬的曲子,刚至高/潮,便听到小荷道:“公子,这间包厢已经有人了。”
“我是小姐的人。”
——是哑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