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我才不怕你!”为首者拔出佩剑给自己壮胆。
阴嫚扫了对方一眼便收回视线,那姿态显然是把对方当作一条乱叫的狗。为首者感受到了侮辱,顿时恼羞成怒:“贱妇找死!抓住她!”
一场打斗必不可免。阴嫚侧身避开直冲腰腹的长剑,一手握住了兵卒的手腕。只听咔哒一声,一声惨叫乍起。定睛一看,兵卒的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折了回去。她用力一甩,将兵卒丢了出去,砸在其他人身上。趁着兵卒们暂时无力反击时,她抢过一人的剑,飞身上前。锋利的剑刃在距离为首者喉咙一指的位置停了下来,阴嫚冷漠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都别动,不然杀了他。”
春秋战国留下的传统,作战时上官被俘或者被杀,其下属要受到惩罚。眼下她挟持了为首者,兵卒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打斗声骤然停下,死一般的寂静在屋中蔓延。
阴嫚刚打算让吕雉等人先出去,结果一支飞箭打乱了她的计划。箭羽穿甲而过,刺穿为首者的后心。她看着死掉的楚伍长咋舌,这下麻烦了。
失去掣肘的兵卒们顿时暴起冲向阴嫚和刘家人。
阴嫚当机立断:“想活命就去院子里!”
许是她的样子太唬人,刘家人竟听从了她的指令向屋外跑去。
但刘盈到底年幼,经不起吓。他脚一软,竟绊在门槛上,摔得五体投地。阴嫚见状立刻攻兵卒下三路,放倒对方后,快步来到刘盈身边,扯着对方的衣领,把人从屋子里拎了出来。
一到院子里她便喊道:“还等什么!太公和夫人都已脱离危险,不射杀追兵是想等着他们再被抓吗?”话音刚落,一支支箭羽破空而来,将屋内的四名追兵射成了刺猬。
不过片刻,危机解除,众人长舒一口气。阴嫚抹了把脸,一脸不悦地看向正在刘太公面前嘘寒问暖的汉军将领,冷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在场人都听到。那将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说什么?”
“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该想想如何向汉王请罪。”阴嫚将长剑插在地上,继续挖苦道,“一个统领五十个人的屯长还分析不明白战局。依我之见,你还是尽早退位让贤,让别人来当屯长吧。”
气氛降至冰点,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说的好!”一人的声音突然闯入,让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阴嫚看向迎面走来的男人。高大威武,虽然身着蓑衣,但观其姿态,应当是个高级将领,更有可能是刘邦的亲信。
“你莽撞行事,自去领罚。”那人对屯长说道。
屯长虽有不甘但还是领命离开了。
阴嫚却评价:“约束不严,事后找补。”
那人笑了一下:“女子倒是伶牙俐齿。”
阴嫚懒着跟他打交道,正欲告辞就听到刘太公询问:“来人可是夏侯?”
“太公好记性。太仆夏侯婴见过诸位。”
夏侯婴欲拜被刘太公拦住了。
阴嫚了然,原来这人是夏侯婴。但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可不想跟这群人扯上关系。她转身离开。
“女子留步!”吕雉叫住了她。
阴嫚歪着头看向吕雉询问:“夫人还有事交代?”
“承蒙女子相救,故恳请女子同行,也好让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吕雉说得诚恳。
“不必了。”阴嫚干净利落地拒绝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1],我可不想卷进大麻烦里。”
“纵然女子武艺高强,但今夜阴雨延绵,走夜路总归是不安全。不若先随我找个地方,换身干净的衣服,休息一夜,明早再走如何?”
不得不说吕雉的话戳到了阴嫚的心口窝。她看着自己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一想到要穿湿衣服走一夜,她就浑身难受。于是,她抬了抬下颌:“说的也是。我救了你们要是不换些什么还是有点亏。那就带路吧。”
夏侯婴是个细致的人,找的地方既安全又舒适,让阴嫚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换好衣服出门。嗅到新鲜的空气后,阴嫚不禁感叹,还是未经污染的空气沁人心脾。
“女子。”
阴嫚撇撇嘴,还真是我不就山,山来就我。她转过身打了个招呼:“夏侯太仆。”
夏侯婴和善道:“昨夜匆忙还未来得及请教女子大名。”
“你不都问过太公和夫人了,何必再问?我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罢了。追究起来,我才是被卷入麻烦的可怜人,不是吗?”阴嫚瞥见了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嗤笑一声,“至于为什么断定外面是汉军,这很简单,箭是破甲箭,楚伍长被一箭毙命。”
夏侯婴见她坦诚布公,索性开门见山:“难道就不能是楚军误杀?”
“我的身影被伍长遮得严严实实,太公等人又是重要的人质。在看不到敌人的情况下,下令射杀自己人,你觉得楚军的脑子是被马踢了吗?”
她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对夏侯婴直说:“你们那个屯长当真是脑子进水了。我都控制局面了,结果他把人杀了,是怕楚卒暴起得不够快,还是觉得刘家人的命太硬?”
夏侯婴作揖:“女子教训的是,是我管教不严。”
“谁管你管教得严不严,又跟我没关系。”她伸出手,“我的报酬呢?给我,我现在滚蛋。”
夏侯婴冷不防地听到这么不按常理的回答,一时间瞪眼翘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就在这时,吕雉走了过来:“原来女子已经醒了,不如一起走走?”
阴嫚的眉头吊得老高,我是香饽饽吗?怎么一个两个的一大早都来找我?
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距离后,吕雉突然对她说道:“昨夜听夏侯婴说汉王身边有了一位年轻貌美的戚夫人,她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他们母子也在彭城。”
刘老三的本色。他要是能管住自己,那就不是他了。不过吕雉同她说这些作甚?难不成要我去砍了刘老三?阴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吕雉问她:“女子为何发笑?”
阴嫚眉眼弯弯:“只是在想夫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找个人发发牢骚罢了。”吕雉大方承认,“我在沛县操持家务,可是他却在外沾花惹草,替自己觉得委屈罢了。”
“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汉王吗?”
“女子并非那些乱嚼舌根的寻常妇人。”
“看来夫人对我印象不错。”
吕雉不否认,又问她:“女子以为我昨日做得如何?”
阴嫚的目光落在吕雉的身上,她感到对方给她的感觉变了。这感觉就像是在一堆柔软的绢布中发现了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她看着吕雉并未说话。
吕雉果然再次发问,这次更加直白:“你觉得我昨夜舍身救人,如何?”
“不如何,甚至还很愚蠢。”阴嫚同样直白,她的目光投向争奇斗艳的鲜花中,“王不缺女人也不缺孩子,情谊会随着光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一个死人既不能为孩子谋取利益也不能庇护孩子。”
吕雉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果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对阴嫚说道:“女子,我想请你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我?”阴嫚像是听到一个无与伦比的笑话,笑够后抹了抹眼泪,“夫人这玩笑说得有趣。我不过白身一个,何德何能能助夫人一臂之力呢?”
“你绝非常人。”吕雉说得肯定。
阴嫚环起手臂,靠在柱子上,玩味地看着吕雉:“哦?何以见得?”
“从初见女子时,我便感到女子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看到女子与楚卒对峙时的当机立断,气定神闲,我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看法了。”
不愧是有本纪的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阴嫚轻笑一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那又如何?我隐姓埋名为的就是远离麻烦安度一生。夫人怎敢肯定我会为了蝇头小利再入乱局中呢?”
“不。”吕雉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洞悉了她的全部,“女子若真想偏安一隅,便不会如此引人注目。我知女子胸有抱负,你真的甘心自己远志落空抱憾终生吗?”
吕雉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在阴嫚死寂已久的心上,不甘的浪潮又一次在心中翻涌。是啊,我的理想,我的抱负都尚未实现,我就真的甘心一事无成吗?离开草庐来到泗水又真的只是不想连累恩人吗?
“我要拿回我们母子该得的报酬,而女子需要一个凌云壮志的机会,我们完全可以互利共惠,不知女子意下如何?”
阴嫚重新看向吕雉,对方眼中的志在必得唤醒了她沉寂多年的野心。她想,或许世上只有一颗野心才能唤醒另一颗野心。
“你的胆子真大,竟然敢在我这个身份成迷的人身上押注。”阴嫚冲着吕雉笑了起来,“但不否认你赌赢了,我心动了。我姓芈,单名欢。日后便有劳夫人提携了。”
[1]出自《庄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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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