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带着大军回来了!”
刚入春,刘邦攻克彭城的消息好似长了翅膀,顿时传遍了大街小巷。父老乡亲们得了空闲就聚在酒馆里,讨论起刘邦的神勇无敌。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们身临战场亲眼看到似的。
“我听说汉王是个宽厚的长者,若是由他来管理泗水,那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可不!我早就受够现在的日子了!”
“好好好,这次我男人肯定能随汉王返乡,我已经快三年没见过他了。”
妇人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众人纷纷诉说起自己对家人的思念之情。
“要我说,这事就怪西楚霸王。”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不敢接言。
这时,一人抚掌亮声应道:“怕什么?老兄说得有道理。想当初汉王从沛县起家,带的都是我泗水一带的子弟,他项羽怎么能把人分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中呢?让我们饱受骨肉分别之苦!”
见有人应声,其他人才敢把自己的一腔怨恨倾吐而出。
“可我就害怕那项王杀回来,到时候汉王一走,我们又要骨肉分离了。”
“嗐,我还当多大的事。汉王带了百万大军,还有各路诸侯相助,即便他项羽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力回天!”
……
“打酒。”
空灵的女声像是从天而降的凉水,浇灭了酒馆中热烈的火苗。循声望去,酒馆内突然多了个女人。她戴着斗笠,身形单薄,腰间挂着两条鱼,细长的手指上挂着一个酒葫芦,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带着几分诡异,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店伙计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询问道:“敢问女子需要什么酒?”
“随便。二两即可。”
女人将酒葫芦递了过去,店伙计这才看清女人的容貌,脸色苍白如缟素,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瞳,像极了老人们口中的鬼怪。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急忙去打酒,想着赶快把人打发走。
“您的酒。”店伙计双手奉上酒葫芦。
女人拿过酒葫芦,付了酒钱后就离开了。高挑颀长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吓死老子了,”酒馆内的食客心有余悸道,“刚刚那到底是人是——”
“你别说了,怪吓人的!”其他人连忙打断了食客的话。
“你们胆子怎么那么小?”食客满不在意,“不过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巫医罢了。”
店家附和:“就是就是,这大白天的,哪能见鬼?要我说,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啊!”店伙计突然大叫起来。
店家被吓得一哆嗦,伸手揪着店伙计的耳朵:“你叫什么叫!吓死老子!”
店伙计颤巍巍地将女人丢给他的铜钱拿到店家面前。就在店家看到铜钱的那一瞬间,一张脸顿时没了血色。
秦半两!要知道秦半两早就在几年前绝迹了。如果说哪里还能找到的话,那就只有……某些秦人的坟墓了……
这下,酒馆内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天爷,当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而此刻,被人当作“秦时鬼”的阴嫚正在城郊的破屋里落脚。她坐在火堆旁,看着木架上的两条鱼发呆。
她赢阴嫚大难不死,又从地狱爬回人间了。
还记得自己刚醒过来的那阵子,全身上下只剩下两个眼珠子会动。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她才重新掌握四肢。她不清楚是谁救了自己,只记得每天会有人来送饭菜衣物。后来她在草庐中发现了兄长的旧物,便推测救她的人应当是兄长的故交。但她也明白,对方救自己也是仁至义尽了。她身份特殊留在恩人的住处只会给恩人惹麻烦,故而在身体痊愈后,就离开草庐了。
算算时间自己在外漂泊正好满一年。
在漂泊的这段时间,她心中的情感多为遗憾,自己醒来得太迟,想杀的人,想救的人全部作古长眠,曾经的壮志凌云也早已被现实碾成了齑粉,消散在时代的疾风中。
现在的她好似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世间,不知此身将往何处……
阴嫚拔开酒塞,喝了一口酒。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伤春悲秋。她戒备地问道:“何人?”
妇人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闷闷的:“突逢大雨我一家人实在无处可避,还请主人怜惜,让我一家人进屋避雨。”
阴嫚瞄了一眼窗外,刚刚的绵绵细雨早已变成了瓢泼大雨。她停顿了一下,对着外面说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废弃之所,我也不是什么主人家。想避雨自行进来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问?”
“这可不行,常言道,先入为主。既是女子先入此屋,女子便是屋主,我等总要得了你的应允才好。”妇人谦虚有礼。
阴嫚收起了戒备:“进吧。”
木门被推开,一家五口出现在她面前。一对老夫妻,男女两童,还有一个正值壮年的妇人。他们颇为礼貌地作揖,表达了自己的感谢。阴嫚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
阴嫚喝着酒打发时间,一家五口整理衣物,两拨人各忙各的,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外面风雨交加,室内却很是安静。烤鱼发出滋滋的声音,焦香味早就充盈整个室内,勾得人垂涎三尺。
咕噜噜的响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静。
阴嫚抬眼看去,只见男童满脸通红地捂着肚子,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老妇不忍孙子挨饿,犹豫了许久终于向她开口:“女子,我……我可否用我们的干粮换你的鱼?”
“母亲!”妇人拉着老妇的袖子,制止道,“哪有用干粮换人家的肉的?您——”她蹙着眉不知道该说老人家什么好,只好站起来,亲自向阴嫚道歉:“老人家心疼孩子,一时忘了分寸,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女子莫怪。”
阴嫚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两人虽然乖巧地坐着,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火堆上的鱼,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吞着口水,瞧着也是可怜。她道:“我本也是没什么胃口,既然孩子喜欢,那便拿去吧。”
“这……”妇人有些迟疑。
阴嫚明白妇人不愿白占她的便宜,于是对妇人说道:“若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便依老人家的意思,你们用干粮来换鱼,正好我也用得上。”
“娥姁,既然女子愿意,那我们就换吧。”老妇劝道。
妇人看了看老妇,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孩子们,答应了下来。她十分感激地对阴嫚说道:“多谢女子。”接着,她又催促着孩子们向阴嫚道谢:“还不快谢谢女子。”
“谢谢女子。”“谢谢女子。”两个小孩作揖感谢。
阴嫚摆了摆手,让他们拿去。
也许是因为有了这次交换食物的交情,一家五口对她亲近了不少。而对于阴嫚来说有人陪聊,漫长的时间倒也变得好打发了些。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老翁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年又一年的战乱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我们就没有安生日子了吗?”
原本是有的,阴嫚在心里回答,可惜天命难违,我的所作所为终是蜉蝣撼大树,异想天开罢了。倒真是天命不公,她嗤笑一声喝了口酒。
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疾风带雨呼啸而过,险些吹灭了地上取暖用的火。一群人高马大的兵卒闯了进来,为首者在看到一家五口后,歪嘴一笑:“好啊,原来你们在这,可让我好找!”
意料之外的情况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妇人连忙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一脸紧张地看着不速之客。
为首者在瞄到阴嫚后流里流气道:“哟,原来还有个小女子。”
“她不是跟我们一起的,放了她,我们跟你们回去!”老妇不忍阴嫚跟着他们受苦,急忙撇清阴嫚与他们的关系,想让这群人放了阴嫚,可她显然低估了这群兵卒的龌龊程度。
“原来不是汉王的家眷,那……岂不是更好了!”为首者笑了起来,猥琐之意不言而喻。
看到这群兵卒的邪笑,老妇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气愤至极,怒骂道:“你们无耻!”
可那群人不但无动于衷,反而笑得更加放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时刻,吕雉大喝一声,向为首者扑去:“我拖住他们,你们快走!”
奈何她一介妇人实在比不得这些身强力壮的兵卒。不但被人灵巧地躲过,还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眼见着就要摔进火堆里。在资源匮乏的古代,一旦大面积烧伤,就是药石罔效,患者只会在痛苦中死去。
“母亲!”
“娥姁!”
人们大喊着,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雉居然在距离火堆几步远的时候,奇迹般地站定了。定睛一看,原来是阴嫚及时扶住了吕雉。但让人奇怪的是这人刚刚还坐在地上,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吕雉身后的呢?
雨点砸在院子里发出噼里啪啦响声,在摇曳的火光下,阴嫚面无表情的脸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