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周翰的阻拦,奢雪办事效率突飞猛进,且她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更好地从汉坎那人那里获取信息,私底下一直努力跟着人学习汉坎那语,如今也勉强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几个汉坎那人中有一名女子,态度最先松动,奢雪大多时候都是与她交流。另外两个汉坎那男人不知是因为什么发生了矛盾,有时候奢雪都站到他们面前了,这两人还在用汉坎那语争吵。
奢雪模模糊糊听懂了“条件”“耻辱”以及好几个表示否定的词,她使了个眼神让狱卒把汉坎那女人单独带出去,那女人也不作反抗,乖乖跟着狱卒走出去了,末了还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发闷的脑袋却不由自主浮现起昨夜的情景。
公主本不愿意奢雪夜晚留在宫中,可昨日临走时汉坎那女人态度好不容易松动,表明公主的眼睛还有治愈的希望,她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这么多天来他们不是说眼睛没法治,就是提出一些绝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诓骗她,比如让公主和亲等等……别说她了,便是陛下也绝不可能同意的。
因此在汉坎那女人表现出退让的态度后,哪怕知道三人中最聪明的这个女人有阴谋,奢雪还是迫不及待上钩了。毕竟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能够保持保守的局面了,她不得不佯装上钩,主动出击。
这女人已经在大耀成婚生女,丈夫早亡,独留一个女儿托付给了邻居大娘照料,那邻家大娘也是个仗义的,自从汉坎那女人被逮捕的消息传开,邻家大娘便带着她女儿东躲西藏,直到前几日才终于抓住,这也是汉坎那女人突然改口的重要原因。
奢雪回忆起汉坎那女人昨晚模棱两可的答案,眸色一点点暗下去,那两个窃窃私语的汉坎那男人见状以为是他们的动静让她不快了,生怕挨打,连忙住了嘴。
奢雪不动声色收敛了身上外露的狠厉气息,面不改色吩咐静候一旁的狱卒:“行刑。”
两个汉坎那人闻言俱是一惊,面色惨白望过来,他们都被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身上满是血痕,高的那个一边的衣袖被撕裂,露出的胳膊皮肉翻滚,狰狞可怖;矮的那个要机灵许多,懂得讨巧性子也没那么犟,不过也是血淋淋的。
矮个子满眼惊恐看着提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狱卒,用发虚的嗓音说出流畅的大耀语:“......等、等等!女使还请等一等,这是要做什么?”
“杀你。”奢雪朝两人投以淡漠的眼神,“看不懂吗?”
高个子立刻用汉坎那语吵吵闹闹起来,矮个子脸色很臭地争执了几句便朝奢雪露出讨好的笑,“女使,福瑄长公主的眼睛目前可只有我们能治好。”
奢雪放在铁门上的手放下,转头静静看向出声的矮个子,目光沉静锐利,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显然矮个子若是说不出让她满意的话,下场只会更惨。
矮个子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倍感耻辱,他下意识回避对视地将头撇到一边,其实一个公主成不了什么气候,是瞎眼还是正常人的模样对汉坎那都造不成什么影响。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可以用解药从大耀这里换取到什么。然而观前段时间大耀皇帝的态度,并不像是重视那位公主的样子,甚至暗示他们阻拦眼前的女使。
大耀现在的皇帝与福瑄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这对兄妹之间的动人情谊早已经传遍了大耀每一寸土地,连他们几个异国人都有所耳闻。
可大耀皇帝却不愿妹妹的眼睛被治愈,并且行事颇为隐蔽,看上去很是担心自己的密谋被那位公主发觉。
据他所知大耀不同于汉坎那,这里女子地位很低,倘若这对外人眼中亲密无间的兄妹私下龌龊,皇帝又为何勉强自己给福瑄长公主超乎寻常的尊宠,他如此矛盾的行径一定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说不定这位嚣张跋扈的公主并非表面上那样愚昧疯癫?
人只会防范对自己有威胁之人。
眼看女使不耐烦将要走出,矮个子再次叫住她,脱口而出:“罗阿森已经被你们处置了吗?”
罗阿森就是那个汉坎那女人,也是这群汉坎那人的领导者。
奢雪盯着矮个子的眼神忽然迸发浓重的趣味,转身缓缓走近,好整以暇拍了拍矮个子糊满了血的脸,笑道:“哦,你不知道啊,她已经答应了我们会治好公主的眼睛,所以才要杀你们几个没用了的东西啊。”
矮个子霎时间瞪大眼睛,下意识扭头不可置信看向高个子,而一直吵吵嚷嚷的高个子也立刻失去了所有声音,呆愣的目光在奢雪与矮个子之间游移,片刻后挣扎着大喊:“骗子!你诈我们!别信这个女人!她是来挑拨离间的!”
奢雪无所谓耸耸肩,满不在乎地从狱卒那里接过刀,垂眸凝视须臾,而后不等一众人反应过来便抬手抹了高个子的脖子,干净利落,气定神闲。
滚烫的鲜血随着利刃嵌入皮肉的噗嗤声喷洒而出,大片的红浸染所有人的视野,周围一片寂静,矮个子甚至能听到液体从自己发根流下的声音,他甚至没法分辨这到底是高个子的血,还是自己的。
下一刻——
冰冷刺骨的刀刃贴紧脖颈除的皮肤,冷意从颈处的肌肤渗入骨髓,往上蔓延到头皮,这种被折磨了许多天后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他难以控制地流下生理性泪水,又或许这是发自内心地悲伤与痛苦。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想死啊!”矮个子仰头躲开奢雪下了死手的攻击,脖子上顿时突突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点划了个大口子。
在仰头的那一刻,他与这个满目厉色的女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带着恨意与不甘,还有强烈到极致的渴望。
这样的眼神他只有在许多年前与汉坎那的王遥遥一见时看到过。
他确实无法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在诓骗自己,可是他也很清楚,假如他们三个人最先有一个叛变,那么一定是罗阿森。
“……等一等!”他再次喊出了这样的要求,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给予机会,他想他不是非死不可,或许他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他是汉坎那人,他已经在大耀这片土地上待了整整十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到自己的国家,可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机会!他的国家一片混乱,没有人希望他回去,他们都将一举杀死大耀皇帝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盼望着他一个小小的橙臣子就能够扰乱偌大一个王朝……可是他做不到啊!
在大耀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看的很清楚——或许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昏庸发聩,暴虐又无能,可是大耀的百姓绝不是任人肆意凌辱的野草,只有像他一样深入地与大耀百姓们生活在一起,才能真正感受到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坚韧体魄与自强不息的灵魂。
在这一刻他想了许多,他甚至想到了九年前他与同伴们掳走了当今圣上与那位福瑄长公主时的情形,当时他们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
哦,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在看到这位女使的眼神时,他会如此地害怕,那是一种在顷刻间便涌遍全身的深深的无奈,这样让人见之不忘的眼神,他并不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在王那里远远看到过一回。
还有记忆清晰之处,九年前那一晚的茅草屋里,他还在一个7岁的小女孩儿身上见到过。
就是福瑄长公主。
他不想死。
不仅仅是因为对于生命流逝的害怕,更多是因为他不愿意就这样毫无奉献地死去。他没能为汉坎那斩杀大耀的皇帝,也没有对汉坎那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不能对不起汉坎那。
“你们公主的眼睛我也有办法治好。”矮个子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点点流失,手脚变得冰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法确定眼前这个女人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尽力张开嘴巴,艰难地从嗓子一点点挤着:“昨晚罗阿森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她是骗你的?你们以为她真的会为了那个女儿背叛自己的国家吗?”
“那你呢?”奢雪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拉下来。俯视着,“难道你就愿意为了自己的生命背叛自己的国家吗?”
“我不是背叛自己的国家。”矮个子哼哧哼哧开口:“只有活下去我才有可能报答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奢雪一言不发,望着他。
矮个子闭上眼,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开口:“毒药是我们汉坎那特有的,解药也是。饶我一命,让我回汉坎那,我会给你们的公主带来治好眼睛的解药。”
奢雪深色一点点冷了下去,捏紧下巴的手逐渐下移,握住他的脖子,然后猛然用力。
只过了一会儿,她嫌弃的松开满身血污的男人,吩咐一旁的狱卒:“别让他死。”
她一直等到晚上才去见汉坎那女人。
女人相较于另外两个汉坎那男人而言,身上的伤要好一些。奢雪进去时女人正抱着腿坐在角落里,一见到她,失魂落魄的双目便骤然绽放出光芒。
罗阿森连忙站起身又走过来两步,忽儿又停下,无措地拍了拍身上怎么也拍不尽的灰尘,而后才慢吞吞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奢雪,“让我见见她,让我确认她是安全的。”
奢雪知道她说的是她的女儿。
“一手交药,一手交人。”奢雪走过去,毫不嫌弃地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在破旧的板凳上。自己则坐在对面,“我把那个高个子杀了,矮个子已经交代了。”
“是吗?”女人并不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重复那句话:“让我见见我的女儿。”
奢雪低下头,久久没有出声,正在女人要惶恐不安担忧女儿是不是出事了时,只见奢雪突然抬起了头,朝她笑了一下。
“罗阿森,你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奢雪从容不迫的看着她,眼神淡定到让人反感,“事到如今了,还在装模作样什么呢?你根本不是想要自己的女儿吧。”
奢雪主动讲述起抓捕罗阿森邻家大娘和她女儿的过程。
说起来倒是巧,罗阿森那位热心肠的邻家大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帮助伍仙捉拿韩永玢手下的李寡妇
当初伍仙扮作李寡妇的远房表妹住进了李寡妇家里,当初李寡妇知道公主的计划后,还在去韩虎家串门时多多留意,这才使得伍仙一行人发现韩永玢的阴谋。
后来公主将苗慧荣与杨巧凌都接到幼女院干活后,也想过接那位李寡妇过来。可是后来她们再去村子里找李寡妇时,却得知李寡妇已经搬走去了别处生活。
那时候杨巧凌失落了许久,她曾提出过招揽寡妇到幼女院干活儿的办法,并且一直积极推进这件事情。也想过先从熟识的李寡妇入手,与李寡妇商讨一下这件事,好看看她们的意见。且不论这个,她从前与李寡妇也算是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如今一下子找不到人了,心里难免伤心些。
公主担心过李寡妇是不是遭人报复,后来也常常令人查探她的消息,却一无所获,直到前段时间奢雪在官兵的协助下查询几个汉坎那人在大耀的踪迹时在顺藤摸瓜,找到了在罗阿森被抓后带着罗阿森女儿四处逃窜的邻家大娘,并发现原来这位邻家大娘就是原先的李寡妇。
在被询问为何要帮助汉坎那人时,李寡妇的回答是:她并不知道罗阿森与她的女儿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只当是罗阿森抛弃女儿跑了,她怜惜那孩子一个人孤苦无依,才收养了他。至于四处逃窜,那是绝对没有的事,不过是因为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不好生存,害怕遭逮人伤害才屡屡搬家。
这番说辞是真是假暂且不论。
奢雪通过详细询问李寡妇与罗阿森的女儿得知,罗阿森从前对这个女儿动辄打骂,并不喜欢她。有时候罗阿森出门好几日不回来,就扔女儿独自在家中挨饿受冻,要不是李寡妇偶尔进去探望送碗饭,她的女儿早就饿死了。
“既然本就没什么情谊,此时又何必拿那个孩子来当借口呢?”
奢雪平静望着她,蓦地想起了公主曾经说过,当初那群汉坎那人是要直接挖掉她的眼睛的,还是当初里面一个女人苦苦哀求才使得她不必失去眼珠子,只是单单毒瞎了眼。
“当初那个保护公主的人是你吗?”奢雪按耐住要仔细盘问当年之事的冲动,死死盯住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如果当初不肯让汉坎那人生生挖下公主眼睛的人是你,那么现如今为何不肯再救她一下?罗阿森,公主她只是个女孩儿,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孩儿呀,就算给她一双完好的眼睛,对你们也造不成任何损失呀,救救她吧,帮帮她吧。”
自奢雪讲起抓捕李寡妇与她女儿的事起便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罗阿森突然抬起头来,阴森森的目光透过奢雪像是在看一个死物,满眼嫌弃,“你是在求我吗?”
奢雪闻言皱眉,心里明白此时此刻最要紧的是公主的眼睛,而不是当年那些随流水逝去的痛苦往事,她不愿意再废话,直言相问:“说吧,到底怎样才肯医治好公主的眼睛?”
岂料罗阿森答非所问。摇了摇头:“你想错了,当初为福瑄长公主求情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人,盼儿的母亲。”
盼儿是李寡妇身边那个女孩的名字……也就是说,那个女孩不是罗阿森的亲生女儿?
奢雪可没时间听她讲她的那些陈年旧事,“你究竟想说什么?”
罗阿森深呼吸一口气,直视奢雪,“我不是那两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也不是盼儿母亲那样优柔寡断的蠢货。让我想想矮个子怎么样了,你杀死高个子之后,他是不是就妥协了?他怎么说的呢?他是不是说解药在汉坎那,饶他一命放他回去,他去帮你们拿解药?”
奢雪默默在心里说:你说对了,不过我没有信他,也不会全然相信你。
“当年毒瞎公主的毒药与解药都掌握在汉坎那王宫医师的手中,如果想要获取解药,最快的办法就是立刻派人回汉坎那,请求大王赐下解药。”
罗阿森抬眸说出残酷的事实:“但这是不可能的。别说王是否同意,大将军绝不可能就怎么放过此次大好时机,她一定会提出比我们前几日还要过分的要求,以此来换取汉坎那的利益。”
“那你呢?你又想用解药来换什么?”奢雪反问。
罗阿森一笑:“你就不好奇我从哪里搞来解药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自己的办法。”
“你倒是信我。”罗阿森站起身,奢雪也立即站起来,手里握着刀警惕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