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眼盲心不盲 第46章 第 46 章

东河郡主与丈夫韩云洲夫妻二人感情不睦已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据说两人刚成婚那两年，东河郡主闹着要和离，而老王妃一向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要不是楚孝王极力阻拦，韩氏可没有现在的风光。

周嫽此行的目的是韩云洲，到了韩府却被告知韩氏男子外出祭祖了。

“大冬天去祭祖啊。”玉生掐着嗓子阴阳怪气说了句，叫东河郡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令她难堪的还不止这。

尽管明面上没说，可谁都知道福瑄长公主此次前来是为了眼睛的事，他们一家子男的都避而不见，不摆明了欺负人？而与公主周旋的这段时间里，公主不是低头作发呆样，就是面朝别处当作发觉不到她，让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小心翼翼观察首位双目紧闭的女子，东河郡主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福瑄长公主身份贵重又正值大好年华，倘若是个双眼健全的正常姑娘，一定会是京城里人人追捧的宠儿，而不是如今日这般狼狈地来他们这远门亲戚家宅登门拜访。

她心里也气恼丈夫带着儿子逃之夭夭，留她一人独守空宅应付这一切，可是哪怕再怎么同情福瑄长公主，她也不能够撂担子不干，就此向这个女孩倾诉自己的苦楚。

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清楚这其中有皇帝陛下授意。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周嫽见不到韩云洲也不心急，气定神闲品起了周明赫泡的茶。

“公主——”

东河郡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女人打断，“明赫，也为郡主沏一盏茶。”

男孩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却十分从容优美，一身白狐裘衣，犹不及赛雪肤色亮眼，抬臂顿挫恰到好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这样容貌精致的小男孩单单是沏茶便让人觉得宛如在画中世界，赏心悦目。

奉茶当然是不需要他去做的。

横雨上前从小世子那里端过茶水，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下一位的东河郡主侧前方，微微福身，“郡主，请。”

东河郡主掩藏在袖口中手攥紧，指甲刺得肌肤泛疼，前段时候刚和这位长公主博弈过，如今再次相见她依旧捉摸不透女人的心思，听闻面前侍女又唤了她一声，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接下，连连称赞小世子。

“皇兄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周嫽慢悠悠放下茶盏，面朝向无人处，东河郡主连忙低下头，只听到女人继续说：“许多年前的老毛病了，一直好不透，本宫也常劝皇兄莫要过分操劳，可惜他总是听不进去身边人的话。”她苦笑：“我这个亲妹妹他都不信任，更不用说别人了。”

东河郡主笑容一僵，呼吸乱了几分。

她笑了一下，听上去真心实意地感谢：“好在有韩大人还愿意站在皇兄身边为他做事，本宫也安心多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理应同心协力，相互帮助，一切为了大耀更好的前途呀。”

东河郡主怎么会听不出女人的话外之音，当下心头一紧，小心称是。

“说起来皇兄遇刺那日，还要多谢表姑母相助。本宫眼睛不好使，行走笨拙，若非当日表姑母护住了本宫，本宫还不知要遭遇什么呢。”周嫽起身，这回终于面向了东河郡主的方向，“时候不早了，本宫便不赖在这扰了表姑母清净。”

东河郡主一愣，而后忙作挽留状请福瑄长公主用过午膳再走，被女人好言谢绝——

“过了年明赫便要去薛国公那里读书，每日学习紧张的很，可不敢稍稍歇息。”

这一句话像是给东河郡主施了法术般久久盘旋回绕在她脑中，无法散去。她站在韩府外头目送公主远去的马车，目光悠远复杂，直到马车拐去另一街道，再也望不见了，才仿若一阵冷风吹来回过神，打了个哆嗦，沉声吩咐婢女：“赶紧请老爷回来。”

“公主......”横雨为周嫽捏肩捶腿，“咱们就不再找韩大人了吗？”

她无奈一笑，“他们有心躲避，我总不能冲进韩氏祠堂将他们捉回来，再说本就是有求于人，他们不愿意也强迫不来的。”

横雨带着试探的目光立马失落下来，手上力道也轻了下来，“那可怎么办？与公主交好的大人便只有刑部的沈大人，沈大人就算有心也无法干涉陛下的决定......公主！要不咱去拜托薛国公吧？薛府的魏夫人瞧着是个好说话的。”

周嫽摇摇头，“且不论已经远离朝堂纷争的薛国公可还有这个能耐，咱们与薛氏不过刚刚接触，关系远无法达到请人帮忙的程度，官场上哪有人会张口闭口情谊，你所看到的朋党政敌也都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咱们现在根本拿不出能让薛国公掺和进来的条件。”她提着女孩的手放下，拍了拍让她别担心，“东河郡主是聪明人，她会在周翰与明赫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横雨是个心思细腻的，一件事往往要掰开揉碎了分成许多面去想，奢雪看了一眼依偎在公主身边的可爱孩童，低声安慰：“好了，莫要担心这么多，咱们相信公主就好。”

今年冬天雪下的不多，天却是冷的很，各地木炭价格疯长。

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越少，就越是依赖天机。穷苦的人家辛苦操劳许多年，新皇登基没有一点福利政策便罢了，还因为过分穷奢极欲，皇宫入不敷出，涨了赋税，如此守着一亩三分地艰难度日的人家更加难以生存，而京城里过的稍微好一些的商贩也大多因为疯长的物价活的艰辛。

没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屋顶，也没有御冷的棉衣，炭火更是一点也生不起。

如此百姓们只能寄希望于这冻死了许多人的寒冷冬日能早点过去，心想死人就死人吧，只要我活到春天就好了，就算我也要死了，那就死了吧，反正到了春天也照样难熬。

福瑄长公主心地善良，悲天悯人，特在京城城内城外设立粥棚，但分发稠糊又热腾腾的粥还是次要的，听说幼女院的孩子们提议拿出之前韩永玢每年赔偿给幼女院的钱财，购置棉服木炭分发给来领粥的贫苦百姓。

“要不明日派人去村子里面，给他们送过去吧。”桑乔搓了搓冰凉的手掌，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反正咱们人手多也用不了多少功夫，也不用叫他们出来挨冻了，如此这些人岂不是更加感激公主。”

杨巧凌正在记录各个粥棚分到的棉服与木炭数量，头也不抬地说：“桑乔姑娘这就不懂了吧，这么冷的天啊，只有真正穷得没衣裳炭火的人才愿意跑出来吹那么长时间冷风。想一想，按照你说的又该怎么做，是不是得统计都是哪些人需要这些东西，且不说这需要费一番功夫，咱们也不能保证上报的人是否真的需要公主去接济，毕竟人都是贪心的。”

“人都是贪心的。”苗慧荣识了不少字，捧着两张纸抬头盯着桑乔说，“也是懒惰的。”

那些讨厌福瑄长公主的大多是厌恶她身为女子却不安于家室，反而整日出来抛头露面，还与从前大家所不喜的苏皇后过从甚密，至于平民百姓们没有渠道得知这些消息。他们只知道福瑄长公主好心创办幼女院收留被遗弃的女孩，哪怕被人冤枉抢夺民女也只是通过自己的方式证明清白，从未想过放弃幼女院。如今又给他们分发热粥、棉服与炭火，帮助他们熬过这次寒冬。

福瑄长公主轻财好施，普度众生，不仅有感天动地的菩萨心肠，还没有一点的贵人架子，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亲自走出来看望大家，帮着分东西。

有的人从这名女子手上接过厚重的棉衣，见到她双目紧闭难免好奇多看几眼，这时她身边一个玉面郎君掐着嗓子说了几句，他赶忙要跪地求饶生怕惊扰贵人被乱棍打死，岂料那名看不见的女子却慢慢蹲下，试探着摸到他的双臂，扶着他缓缓站起。

他呆呆仰头望着眼前人，嘴里念念叨叨：“菩萨、菩萨......”

更有人说在城里城外帮着分发东西的瞎眼女人就是尊贵无比的福瑄长公主啊！就是那个创立幼女院，救助天下女子的福瑄长公主！

有人好奇问公主怎么是个瞎子，那人便气冲冲反驳：“瞎子怎么了！瞎子就不能当公主了吗！别忘了你身上穿的衣服是谁给的！”

于是问话的人便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公主这样尊贵的女孩应当被好好保护在宫内，千人宠爱万人追捧，如何会成为一个瞎子呢！

这时候就有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福瑄长公主这双眼睛可是为了救肃帝而瞎掉的，想当年肃帝也是盖世英雄一位，一箭射穿了汉坎那一位将军的眼睛，后来汉坎那人派了奸细潜伏我朝要报仇，却只抓到了当今圣上与福瑄长公主，福瑄长公主听了后毅然决然替父兄毁了自己一双眼。”

众人听了无一不拍掌叫好，觉得这位公主真是好呀，对自家人好，对他们最底层的百姓也好得很。

他们看着有时候给他们递东西都找不准方向的公主，心中俱是一片惋惜，要是公主身体健全就好了。不过也不用过分忧心，听说前段时间陛下去路明寺祈福的时候抓到了几个汉坎那刺客，已经关进了大牢，陛下如此疼爱长公主殿下，一定能够尽快为她找到解药的。

自然了，百姓们是这样想的，他们的想法还有许多，比如赋税减轻一下，明年收成好一些......这些才是他们真正担心的。他们真正担心的都传不进上面人耳朵里，这种随口一言的碎碎念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好在京城还是有能够为百姓们递这些话——也只愿意递这些话的人，比如街头小巷四处坐落的铺子，比如贴身保护小姐夫人们的女护卫，这些与富贵人家接触的“男人”和女人会把百姓们的话讲给顾客或主人家听，妇人们听了多会对着丈夫百般感慨福瑄长公主善行，而那些从女扮男装的店家口中传出来的话语，传播力要更为广泛一些。

一时间，上至世家大族，下至村野乡人，无一不知福瑄长公主当年与如今的善行，大家都盼望着她的眼睛能快一些好起来。

此时最需要勇敢之人。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周翰最意想不到的，韩闫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