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靠在软枕上,左手拿着一本山水游记,右手撑着头,她看上去专心致志,对季准爬进车厢半点反应都没有。
实际上她也确实算得上专心致志,虽然不是用在看书上面,她一边随手翻过一页,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给太常寺卿家的聘礼。之前程素派人去请期没请成,少不得这次自己要亲自带他跑一趟。
想完程素的事,她又想到了程锦,程锦年纪虽然还不大,但也是时候考虑起来了,她私心觉得不必非要挑太过高门大户的,武恩侯府自己都没几个人,程锦在家也自在惯了,若是去了家里人口多的,光是人情交往就能烦死她。
之前皇帝那边也曾说过,若是没有好的,不如就在宗室里挑一个,可燕凌总觉得他们燕家根子上就不太行,况且再没落的宗室子弟家里也有一堆规矩,她左思右想,还是寻个清白的书香门第最好。
燕凌想完程锦的事,转而又想起了季准,她把自己今天所言所语都筛过一遍,实在找不到哪里不妥,总不能是因为她不信神佛犯了季准的忌讳吧。她心里有几分懈怠,等过几个月,她就把季准放了,这位季郎君是有些意思,可若是无缘无故就要生气,那就实在不适合再留在身边了。
季准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眼都没有看过来,心里有几分不痛快,又有几分失落,苦辣酸咸交织在一起堵在心头,燕凌假装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和他说说笑笑,不过是一时兴起,可能在她看来,随口说几句俏皮话也不算什么。可他却因为对面说不会喜欢自己而耿耿于怀,这段时间和燕凌交往久了,忘了她是公主,本来就看不上自己,对他就像是在路边看见了一只漂亮的小鸟,随手抓过来玩玩。
他心里惊疑不定,燕凌看不上,他应该高兴才是,她对自己兴趣越小,放手的速度就会越快,可事实却是他一听这话就心里不舒服,季准暗地里磨了磨牙,难道他其实自视甚高,受不了公主殿下的轻视吗?
受不了轻视,他勉勉强强把自己对燕凌的态度归结于此,小心地绕过了一个危险的可能,他偷瞄了燕凌一眼,发现她的手指正在细细的珍珠耳环上绕来绕去,他本能地收回了视线,像一只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危险的兔子一样,一动不动却又惊慌失措。
他呆滞了一会,燕凌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放下了手里的那本游记,从旁边拿起了一本风俗故事继续看了起来。
如果我不开口说话,她估计能沉默回到长公主府,季准沮丧地想,她八成觉得对面这个人不可理喻,居然敢对着她大放厥词,还向她最宠爱的侍女挑拨离间。
季准现在其实有点后悔刚才拿云雀做筏子,这事本来也跟云雀没有关系,虽然她之前堵过他的家门,但总得来说,云雀绝大部分时间的态度和情绪还是非常稳定平和的。自己刚才闹那一出,如果燕凌真的计较,说不定也会牵连到云雀。
他有点庆幸又有点破罐子破摔,云雀是燕凌心腹,他只是个被抓来的充做佞幸的倒霉鬼,估计现在在燕凌心里,他就是个莫名其妙突然阴阳怪气的疯子。
季准决定先跟燕凌说几句话,他在心里来回找理由说服自己,将来离开燕凌,他还是要等着补官起复的,总不好叫长公主觉得他阴晴不定脑子有病,如果真留下了这种印象,那还做的什么官,可以彻底回家当个教书先生了。
“殿下喜欢看这些民间杂记吗?”季准想了半天,硬扯出一个话题,“广鹿居士的伏山叠水记就写的十分不错。”
燕凌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页:“季郎君现在不生气了吗?”
季准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草民并没有生气。”
“那你刚才就是单纯地替云雀打抱不平了?”燕凌抬起眼睛,“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季准和云雀关系还算过得去,但也并不想在燕凌面前表现的有多么好:“草民只是觉得,这种道君面前求来的东西,总是该自己用才是,草民福气浅薄,哪能用云雀姑娘给殿下求的平安符?”
燕凌把书合上,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她带着点审视的神情地看着季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又变成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那你为什么生气?因为云雀没给你也带一份?可我们来的时候你又不在。况且季郎君自己也有手有脚,也已及冠,大概不用本宫的侍女也能做了这点小事。”
季准微微吸了一口气,燕凌的追问带着点咄咄逼人,很明显,她对之前自己出言讥讽有些不太满意,但是他又有点不平,是燕凌把他叫到这里来的,那不应该对他稍稍好一些吗?而且她前面还对着自己说什么像话本里的书生小姐,后面就直接警告自己不许有非分之想,这该是安国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干的事吗?
“草民只是觉得,殿下和云雀姑娘两个人玩的挺好,”季准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又走向嘲讽,“草民来不来,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燕凌看着季准脸上的神色,觉得这人十分奇怪,就算是不想来青峰观,也没有必要扯上云雀说的像吃醋一样吧?况且她来这里陪了两天太常寺卿夫人,季准就两天不用来公主府,那今天叫他来又怎么了,若是皇帝叫他来伴驾,他也能这样气恼上脸吗?别说是皇帝,怕是从六品的秘书郎叫他,他也是不敢直接生气了的,而且左右都是坐车,又不用走路劳累,难道他是心疼雇马车的钱?
“你是不想过来,觉得被本宫逼迫着不敢不来,所以才拐弯抹角挑本宫的毛病吗?”燕凌眉毛蹙起来,眼神里满是冷意,“季准,你胆子好大。”
季准心里一惊,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妙,虽然他一开始听说这事的时候确实有点不想来,但实际动作的时候,他难道不是十分自觉,十分主动地来了吗?他看着燕凌,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把话引到自己身上,准备找理由训他一顿。
“草民怎么会不愿意来,只是草民觉得,公主与云雀姑娘相伴已经极为畅快,草民在一旁倒显得累赘。”季准说的煞有其事,比在三清面前抽签还认真,“况且,公主已经知晓,草民没有什么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也不太会说话,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玩伴。”
燕凌嘴角溢出一丝笑,她还是那副平民姑娘的打扮,却比刚才在青峰观锋利的多:“那季郎君可以学,季郎君年纪轻轻就是两榜进士,何等聪慧,总不会这点事都要本宫一句一句教吧?”
季准苦着张脸,他现在深恨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情绪和燕凌针锋相对,燕凌今天的态度明明挺好,结果这么一通下来又回到了他们最熟悉的相处模式,相互对着阴阳嘲讽,然后季准说不过,最后只能憋屈地闭上嘴。
可他想来想去,有点不想闭嘴,他咳嗽了一声,眼睛看向了一旁:“公主想必见过不少善解人意的臣下,草民这种人如何能入殿下的眼。”
“可能因为你长的格外好看?”燕凌笑了起来,“很多人长的既不好看,也很蠢笨,和善解人意实在没什么关系。”
季准不由地摸了摸脸,虽然早就知道燕凌纯粹是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但他心里还是微妙地有一些不爽:“长的好看的人很多,就算在同年里,草民也不过是清秀之姿罢了。”
燕凌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杏林宴上的另一个探花使,她探究地观察着季准,难道男人之间也会相互比较相貌吗?她这么一想,刚才对着季准的那点怒气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和捉弄:“那连季郎君都觉得相貌堂堂的人是谁?季郎君是准备举荐他代替自己吗?”
季准心情更差了,他有点怀疑杏林宴的时候燕凌看上他是因为宿怀道头低的太过了没看清他的脸,对于燕凌来说,他可能就是被随便一挑,如果现在让她见见宿怀道,说不定她会直接把自己丢到一边。
“草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那不是陷他于不义吗?”季准语气冷淡地说道,“我那位同年现在生活顺遂,殿下又何必动他,殿下总不会见到一个清俊的臣子,就想把他收入囊中吧。”
“季郎君怎么知道你这位同年什么性子,愿不愿意呢,我记得,”燕凌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那位周巡周大人,之前见到我还颇为热情,甚至还毛遂自荐。”
季准想起周巡,顿时感到一阵头疼,燕凌就跟他见了一面,居然还记得他:“公主对他的印象很好。”
燕凌微微一笑,看着季准脸色铁青:“周大人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更容易让人宽容些。”
“殿下是在说我不聪明吗?”
“不,季郎君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怎么会不聪明呢,”燕凌颇有深意地看向了他,“你只是太过规矩罢了。”
季准觉得做人规矩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明显现在已经并不是规矩不规矩之类的问题了,不论是他,还是宿怀道,或者是周巡,她讨论起来都有一种隐藏在话语之下的深深的不在意,从一定角度来说,他们三个可能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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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