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浩浩荡荡走在大路上。
华瑛有时会掀开帘子看窗外的景色,树木,河流或者山川从眼前晃晃悠悠走过,因为不需要赶路,返程的速度比去时慢了不少,也就有了一种出游的假象。
华瑛却没有游玩的心情。她归心似箭,然而没有催促,亦没有脱离大部队像来时那样轻车快马先行。
从踏上归程开始,华瑛的左眼皮便一直在跳,离长安越近跳得越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在前方等着自己,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
可是她死都死过了,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华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前方形势明明是一片大好,不管是于她自己还是对于大梁。
算算日子,华瑛已经平平安安度过了重生的一年,虽然当初害自己的人如今成了父皇的妃子,但也算跟她彻底保持了距离;而那个当初很讨厌的人慢慢成了自己喜欢的人,从最初的陪她下棋,晒太阳,一起吃饭,到如今会陪她去很远的地方,华瑛想,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尽管这一年多灾多难,各地灾害频发、疫病横行,但在朝廷的把控下,也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派往各州省救灾的官员多有捷报上传,曹斌自然也早在疫病得到有效控制时修了奏折一封八百里加急启奏圣上。
南宫继淮看了这些奏章,帝心甚慰之时又深感上天福泽,决定十月初一于弘福寺斋戒三日,肃穆祭天,替百姓祈福,为大梁驱灾。
以如今的速度,等到达长安的时候,父皇阿姐他们已经从弘福寺祈福回来了,时间倒是很刚好。
华瑛便也努力忽视那种不安,她都要回到长安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父皇阿姐他们顶着,何必自寻烦恼?反正最坏情况也就是一年体验期限已满,老天决定收回多赐给她的一条命,如果真是这样,那怎么想也无济于事。
与华瑛一样,越接近长安越不安的还有林溪。
因为实在难却华瑛的盛情相邀,所以再次坐上前往长安的马车。林溪记得自己当时点头答应华瑛用的理由是——“也好,不知九殿下现今想法如何,如果他愿意,我倒是可以带他回药王谷。”
但不只是为了这个,林溪想知道,如果她到了长安,那个人会否知道,知道了又是否会来见她。其实她也没有多想见到那个人,真的,华瑛还向她保证如果她不愿见到林相,她就把他轰出去。
可是未必他就能记得自己,毕竟堂堂一国之相,膝下又有一个孝顺儿子,何必跑到她面前碰钉子讨苦吃?
十月初四日,立冬。
安载初记得去年立冬时候,他和华瑛在思过厅抄了一夜的道德经,好不容易写完交差后又着急忙慌赶出宫……而现在,他们在驿馆里歇脚,离长安城还有一天半的路程。
华瑛坐在凉棚下喝茶,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血红,已经是傍晚,再赶路不是很安全。所以,安载初很犹豫要不要把长安来的消息告诉她。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见安载初回来,华瑛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谁?”
安载初没有立即回答,他冲华瑛笑笑,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再倒了一杯,拿在手里,看茶梗在杯中旋转着直落到杯底,才抬眸看向华瑛。
“我去外面转一圈。”林溪见安载初神色凝重,赶在他开口前站起身想要回避。
“不用,”安载初说,他望向林溪,“林姑娘可以一起听。”
华瑛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定在安载初身上,本来以她的性子是会催安载初不准卖关子赶紧说,但她只是看着他,仿佛多日来一直悬浮在半空中的不安终于在此刻要落地,竟诡异感受到一丝解脱的快感。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和周世礼合作的事吗?”安载初看着华瑛,“收集信息再贩卖情报。”
华瑛想了想,点头。
“这事做起来琐碎又庞大,距离能赚大钱还好远,但规模算是组起来了。所以一旦有——”安载初顿住,吞下“与你相关的”五个字后继续说,“重大的事立刻会有人来告知我。”
华瑛继续点头。
“方才那人是昨天深夜骑马出的长安城门,在路上只歇了一回,他赶到这里是为了告诉我——”安载初手指死死捏住茶杯,强迫自己不准移开视线,“关于弘福寺里发生的事情。”
华瑛直觉不会是好事,但能是什么呢?总不会又有人被推下长长的阶梯吧?正乱七八糟想着,安载初声音冷冰冰砸向她——
“韩长固韩将军私调八百士兵刺杀陛下未果,被大皇子当场拿下。”
“……怎么可能?”华瑛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具体情形尚不清楚,”安载初稳住声线,继续道,“只知道韩将军被擒获后,祭天祈福仪式照常进行,之后的一切事宜也按照流程走,就像刺杀事件未发生过一样,只是恪敏殿下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便一身素衣进宫——”
“啪!”
“——直至那人出城仍未见出来。”
华瑛拍桌而起,安载初视线追着她将话说完。
“我要回去。”
“天色已——”
“我要回去。”
华瑛定定盯着安载初,一字一句再次强调。
“好。”
安载初站起身,去牵华瑛的手,那手是如此用力捏着桌子,以至于他费了不少劲才将它拿起,“我们有事先行一步,”他转向林溪,欠身道,“就麻烦林姑娘转告他们。”
安载初牵着华瑛走到马厩,阿七已经套好马车。
安载初早知道说了后拦不住华瑛,但又不想隐瞒她。这些天华瑛的心绪不宁他看在眼里,所以既然迟早都会知道,那就不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早些知道或许还能做点什么,而不至于留有遗憾。
“太慢了。”华瑛看着马车摇头,“我要骑马。”
“就我跟你回去,我来驾车,”安载初劝道,“不会比骑马慢多少。”
很快,宽阔寂寥的官道上出现两匹疾驰的快马,夕日余晖落在他们身后,企图追赶,至少捉住点影子,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被黑夜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