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好几日,案件都毫无进展,院内几人情绪颇为低迷。
褚青唤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荀哉风白日去郡衙处理事务,傍晚回来也是一声不吭直奔卧房。
丁七坐在树下石凳上,单手拄着脸,看了看左边又望了望右边,对着丁五唉声叹气道,“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丁五这个闷葫芦也不吭声,只自顾自得擦着那把断刀。
丁七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试图将刀抢过来,哪知刚站起来,就见左侧的屋门忽然开了,褚青唤身着素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桓姑娘!”他顿时气消,不再管丁五,一路小跑到褚青唤面前,“还一个半时辰就要宵禁了,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褚青唤点头致意,“到了河东有几日了,我却还不曾去探望远亲,这便准备去呢。”
褚青唤说罢接着向外走去,经过丁七时,她略微驻足,“劳烦小兄弟挂心,宵禁之前,桓青必回。”
看着褚青唤的背影,丁七嘀嘀咕咕着回石凳坐下,谁料膝盖刚弯,又见右侧房门也跟着开了,荀哉风一脸严肃从里走出来,而后招招手,示意丁七过去。
丁七只得又一溜烟跑过去,仰着头看他,“大人,有何吩咐。”
荀哉风眼神一直盯着院门方向,似是在思索什么,“让你哥跟着她,去哪,见谁,都要看清。”
“是,大人。”丁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荀哉风,“大人你怎么不直接喊他过来,怎地非要我在当中传话。”
荀哉风将目光从院门移到丁七身上,神色略带无奈,“你哥擦刀的时候,真同耳聋一般。”
丁七撇撇嘴,回身走了。
傍晚的河东郡不像白日热闹,街上百姓愈来愈少,多半是神色匆匆,着急赶回家去。
褚青唤就这般逆着人流走在街上。
大约走了一刻钟,行至郡狱大门前,她才停下脚步。
“站住,牢狱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门口衙役将其拦下。
褚青唤垂首抬眸,冲着二人微微勾起唇角,“我是奉齐郡尉之命,前来问话的。”
“新上任的齐郡尉?”两衙役面面相觑,“那你可有凭证?没有凭证一律不得入内。”
“大胆!”褚青唤瞬间疾声厉色,怒目而视讥笑道,“齐郡尉刚上任几日,还不曾为我等配备凭证,但我又会骗你不成?还是你压根就是瞧不上齐郡尉?我今日可以不进去回去禀报齐郡尉,但你们可要想好,这明日的太阳你们是想见还是不想见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还未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喊声,“姑娘留步。”
一衙役跑到她身旁,向她弓腰抱拳,“姑娘别往心里去,小的们哪能不信您。哪敢对郡尉不敬?您进去便是了,到时还请姑娘为小的们在郡尉面前美言几句,小的们感激不尽。”
褚青唤神色转缓,面上又挂起笑容,她从荷包中拿出几两碎银偷塞在衙役手中,“你放心,齐郡尉会记着你今日的好的。”
衙役握着银钱,面带恭维,眉开眼笑的将褚青唤迎了进去。
郡狱里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褚青唤径直走到最末那间关押着肖盛的牢房。
衙役似是还有些不放心,并未像上次一样离开,而是就站在牢房外头等着,“姑娘,我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
褚青唤轻轻颔首,走到了肖盛身旁蹲下。
牢狱内昏暗的很,只有月光透过那扇极小的窗口洒在地上,肖盛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褚青唤动了动唇:“睁眼吧,我知道你醒了。”
肖盛头颅微动,片刻后抬了起来,“上次匆匆一见,我便觉出姑娘并非一般人,果真细致。”
“肖郡尉不必恭维我。”褚青唤蹙眉开口,“你知道我此行目的。”
肖盛咳嗽两声,“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只问肖郡尉两点,若是肖郡尉想尽早从这狱中出去,还请如实告知。”褚青唤神色认真道。
“知无不言。”肖盛应。
褚青唤单手托腮,眼神一刻不动地盯着肖盛的脸,“第一,上次肖郡尉未曾说完的话是什么?”
肖盛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那陈郡守逼我画押之时,似乎提到了朝中人,我听他意思,怕应是个大官,只是我到现在也未曾想明白,朝廷官员为何要陷害我一个小小郡尉?”
褚青唤并未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她的心现在跳的实在厉害,“第二,您上次口中的妻儿,可否需要我和齐大人去帮您照看?”
提起妻儿,肖盛的音色有些发抖,甚至染上哭腔,“要!要!麻烦两位大人帮我去看看她们,我在这狱中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我实在是忧心她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得到想要的回答,褚青唤起身向肖盛告辞,“肖郡尉,你放心,我们会的,今日桓青便先告辞了。”
“姑娘,即便最后真无证据还肖某清白,肖某只求姑娘能帮忙看顾妻儿一二。”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褚青唤脚步一顿,随即径直离开。
她紧赶慢赶,终是在宵禁前一刻回到了院中,刚推开院门,就望见荀哉风坐在树下石凳慢悠悠喝着茶,赏着月。
她无意与荀哉风多说,因而也不管他,只往自己房屋方向走去。
“桓姑娘就没什么想跟在下说的吗?”荀哉风的声音自后方响起,眨眼间,他便来到了褚青唤的身边。
“大人想听什么?”褚青唤回头看他,“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大人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呵。”荀哉风似是被气笑,“我需要跟你说什么?莫不是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让桓姑娘忘了,是我怀疑桓姑娘,才将你押在身边。”
他刻意将“押”字咬得极重,“甚至这次查案,也不知你到底存着什么目的,非要搅和进来。”
“搅和?”褚青唤也有些生气,冷哼一声,“依大人的性子,如若没有我,怕不知还要碰壁多久,如今反倒还疑上我了?”
“你!”荀哉风脸色铁青。
褚青唤念到自己毕竟不会武功,真给他逼急了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遂将语气放弱,神情却还是一副倔强样子,仰首看着荀哉风,“大人若真是疑我,只将我赶出去便是,何苦这般作践我,平白惹我伤心,也惹得大人生气。”
说罢也不作声,只昂首盯着荀哉风看。
荀哉风沉寂半晌,开口问道,“想让我信你,那你告诉我,你方才去了哪里?”
褚青唤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开口道,“郡狱。”
荀哉风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须臾之间,院内气氛缓和许多。
“那你为何同丁七说你是去拜访远亲?”荀哉风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不悦,“其实你也从未信过我。”
褚青唤念起黑衣人身上的军刀,将头扭向一侧,“大人,你我身上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我不问大人,大人也别逼问我行吗?”
“只要你保证,你我不是敌对,我便不问。”荀哉风道。
褚青唤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只要大人的身份是现在这个河东新任郡尉,那便不是。”
此话一出,荀哉风瞳仁微微放大,周围空气又有些凝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荀哉风率先妥协,他叹了口气,“说说吧,你都查到什么了?”
褚青唤也随着软下僵了许久的身子,“进屋说罢。”
卧房内,只有一盏烛台被点燃,二人面对面坐在杌子上,昏黄的烛光映在二人脸上,仿佛方才屋外的剑拔弩张都是泡影。
桌子下褚青唤的手攥紧又松开,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现在确实有了些思绪,但在这之前,我有几件事想问问大人。”
“你说。”荀哉风痛快应下。
“那日你我在郡守府外,被黑衣人追杀,不瞒大人,我在那黑衣人的佩刀上,清清楚楚的刻着篆文齐字。”
“什么?”荀哉风惊呼出声,“齐?”
褚青唤点了点头,“我不想怀疑大人,也不问大人,大人只需自己心里有数便可。”
荀哉风没应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话语中,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那下面桓青所问,望大人如实相告。”褚青唤打断他的思绪。
荀哉风失笑,“原来你方才说得那些,都是你的投名状。”
褚青唤并未否认,“大人可以这么理解,但您只需相信,桓青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大人尽早探明事情真相,解大人疑惑,还桓青自由。”
“你问。”荀哉风此时还含着笑意。
“肖盛他,可是前朝臣?”褚青唤问道。
荀哉风心中狠狠一震,“你怎会知晓?”
褚青唤看他这幅样子,心中已然确定,“这不难猜,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任何一个原因能让朝中官员废这么大力气去除掉一个臣子。”
荀哉风垂眸,掩下眼中的欣赏,“就算他是,你有什么办法?”
“我确实没有办法去救一个朝廷想让他死的人,但以我之见,弄死一个小小郡尉实在太简单了,大可不必如此这般大费周折,除非,这人不是他们最终目的,只是一个小小鱼饵,他们在等的大鱼另有其人。”褚青唤说这话时,一双星眸紧紧盯着荀哉风。
“如果这条鱼,他知道,但却依然要来呢?”荀哉风抬眼与之对视,烛火在他脸上跳跃,睫毛阴影洒在眼下,掩住了眸中少许情绪,褚青唤看不太真切。
“那要看这鱼饵是否健康,被猎人戳死和被鱼饵毒死,我想这应该是两种感觉。”
褚青唤上下唇轻碰,说出的话却让荀哉风心惊,“什么意思?”
“大人您真的确信肖盛他如今仍旧站在大人这边吗?”幽暗烛光下,褚青唤的声音宛若鬼魅般钻进荀哉风的心中,使他心似钟鼓,久久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