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七姐,永嘉长公主,年二十,比长广长公主小了一轮,下嫁秦州都督窦奉节,成婚后,永嘉长公主不愿跟着去秦州,也就留在了长安的长公主府,尤其是这几年,同长广长公主来往越发密切。
“母亲,姨母。”杨绣过来请安。
长广长公主见着女儿,笑意更诚挚了几分。
旁边的夫人们直夸长广长公主福气好,有杨公这般出息的夫君,安乐县主这般出色的女儿。
一时恭维声不断。
被孤立在外的小娘子显得越发手足无措。
李灵曦朝她招招手,“这是闻喜吧,过来我瞧瞧。”
李婉顺一惊,看着比她年纪还稍小的娘子,众星捧月地坐在主位,朝她招手,她袖子里的手捏紧了,若是当初她的阿耶没有出事,坐在当中的就是她了。
不,不能这样想。
她循规蹈矩地朝着主位而去。
“见过两位姑母。”很标准的拜礼。
长广长公主面色不善,“谁让你来的?”
李婉顺难堪地低下头,是杨绣发的帖子。
“母亲,我见闻喜姐姐每日呆在长乐门,又没什么密友,这才发了帖子让闻喜姐姐出来走动,多长见识,可别闷坏了。”
“安乐想得倒是周到。”李灵曦夸她,又问,“方才就见着你和你闻喜姐姐在争执,为着什么呢?”
闻此言,杨绣等小娘子嘻嘻笑出声,杨绣回答:“我瞧着闻喜姐姐的衣裳陈旧,很是不体面,因此准备带她去换身我新裁的衣裳,哪知姐姐不愿意,固执得很呢。”
“不是这样……”李婉顺哭着,根本就不是这样。
李灵曦目光在她被扯破的袖子上一扫,明白了。
李灵曦招呼李婉顺在自家身边坐下,极其亲热地问她:“闻喜,郑娘娘可还好?”
在座众人皆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向李灵曦,竟敢提起这个人?
她口中的郑娘娘不是别人,正是隐太子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当今圣人的皇位是怎么来的,谁人不清楚?那是杀了哥哥弟弟,逼迫先皇让位得来的,当年玄武门之变血流成河,建成、元吉所有的子嗣皆被屠戮,只剩女眷苟延残喘。
因此,士族们又怎么看得上骨子里流着鲜卑血液的李氏,不仅残杀手足,还枉顾纲常强占嫂嫂弟妹,为天下人不耻,只不过,成者为王败者寇,没有人再敢提及这些往事罢了,因此,隐太子的家眷们,是一个尴尬地存在。
没想到居然堂而皇之地被人提及,这位丹阳长公主,等着承受天子之怒吧。
李婉顺正是隐太子的幼、女,随着母亲住在长乐门,从小就知道谨慎地活着,即使被封了县主,但谁又会将她这个县主看在眼里呢?
听到李灵曦提及母亲,李婉顺不知这个小娘子怀着何种目的,回答:“一切都好,劳姑母关心。”
“你这袖子怎么破的?”李灵曦问她。
见李婉顺看了眼杨绣不敢做声,李灵曦道:“是安乐扯破的?”
杨绣立马瞪着李婉顺,意思是:你敢说是,我要你好看!
李婉顺摇摇头。
“安乐,你是在威胁你闻喜姐姐吗?你知道你这县主之位是怎样来的吗?”李灵曦问。
长广长公主立马就不高兴了,脸一垮,“丹阳你什么意思?”
正因为杨绣知道,她才窘迫地红了脸,不敢吱声。
李灵曦却不会给她留面子,“是你母亲三番五次到圣人面前又哭又闹撒泼打诨求来的。”
“丹阳!你欺人太甚!”闻此言,长广长公主的老脸也不禁红了,就算私底下是如此,在外人面前她也得端着长公主的架子,维护着她的尊荣体面。
一众夫人娘子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仍是教养极好,心头笑死了,却含而未露。
“那你知道闻喜的县主之位怎么来的?”李灵曦盯着杨绣难堪的脸,笑道:“她本来就是太子嫡女,按制是要封郡主的,县主之位也是亏待了她,不管怎样,你都得记住了,你姓杨,她姓李,她才是正经的皇室县主,你在她面前猖狂,是你母亲教你的嚣张跋扈吗?”
“还有,五姐。”李灵曦看向已经气得面色扭曲的长广长公主,诚心劝道:“咱们阿耶已经不在了,阿兄对我们好,也是看在兄妹情谊上,咱们不能不识好歹,没个轻重。隐太子的家眷可与我们不一样,放在以前,我们可得夹紧尾巴在郑娘娘面前做人呢。”
又说李婉顺,“闻喜,你是圣人亲封的县主,你实在不必看大多数人的脸色行事,若有人胆敢欺负你,你自去寻圣人做主,他可是你的二叔,嫡亲的二叔,难道会见着你吃委屈?”
牵起那破成两半的袖子,李灵曦若有所思:“这样的料子,尚服局送的?韦氏做妾做惯了,眼光也越发不济了,竟敢拿这些破衣烂料来敷衍你和郑娘娘,等着吧,圣人知道了,会要她好看!”
夫人们对这位丹阳长公主有了新的认知,想打人就打人,怼姐姐不留半点前面,还敢为隐太子的家眷做主,将执掌后宫的韦贵妃说成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可别把牛肚子吹破了。
夫人们不清楚,长广长公主对李灵曦的受宠程度再知道不过,她咬牙切齿,“你不过是仗着你母亲……”
“仗着我母亲什么呀?”李灵曦笑嘻嘻地问:“五姐你倒是说呀?”
凑近长广长公主,逼问:“你当着众位夫人娘子的面说大声点儿,我仗着我母亲什么?你敢说吗?”
“你……”仗着你母亲不知检点和圣人有不可言说的私情,但是,她不敢说。
“我因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可惜呀,五姐,你没有,所以,圣人宠我不宠你呀。”
“你别太得意,你已经得罪了太子,待日后太子登基,有你好看的!”
李灵曦似笑非笑,“啊,五姐的意思是在诅咒阿兄吗?怎么开口闭口太子登基,阿兄明明春秋正盛呢,啧啧啧,五姐,你完了。”
“胡说!”长广长公主气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说不过牙尖嘴利的李灵曦,长广长公主气得手都在抖,指着她,“滚,给我滚出去!”
李灵曦呢,李灵曦说:“五姐,别这样,伤了姐妹的和气。”
两位长公主的斗法为大家带来了不少乐子,连吉娜公主也觉得有趣极了,果然大唐连吵架都这么有意思。
***
李明达腰都快被勒断了,那人才把她放了下来。
她气呼呼地抬头瞪面前的人。
只见青年器宇轩昂,剑眉下的双眼里全是磊落,衣着光鲜亮丽,不像是歹人。
“小丫头,我救了你,你还瞪我?”尉迟宝琳双手叉腰,恐吓她,“你知不知道,若是我晚了一步你可就被人给——”说着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明达不语,那处假山虽然偏僻,但是她出门都是有暗卫跟着的,只要她喊一声。
见小娘子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冷静得很,眨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瞧。
“哎,不是,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来参加花宴的身份都不低,但怎么让小娘子一个人落了单。
“我叫李明达,你是谁?”
“尉迟宝琳。”
李明达,“哦,鄂国公的长子。”
尉迟宝琳奇了:“你认识我?”
李明达摇摇头,“我认识你阿耶,听他提过你。”
李世民很宠她,哪怕批折子见大臣有时也留她在旁边,李明达乖巧,李世民和大臣商议要事她就自己一个人看书,若是遇到李世民发脾气,她还能救场,因此,那些个老臣她都熟,对她也颇为疼爱。
“我阿耶?”尉迟宝琳怀疑,一个小娘子如何同她阿耶认识?“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李明达没有隐瞒:“两仪殿。”
“哦,两…两仪殿?!”尉迟宝琳跳了起来,“那不是圣人处理政务的地方?”
“嗯,我是圣人的十九女。”
尉迟宝琳傻了眼,那不就是晋阳公主?
李明达问他:“你能带我出去玩儿吗?我想去逛西市,听说还有昆仑奴。”
尉迟宝琳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只觉不妥,拐了晋阳公主去玩儿,他阿耶知道了得打死他。
但对上小娘子渴望的眼神,尉迟宝琳没有拒绝。
***
李灵曦又同她五姐磨了一阵嘴皮子才发现李明达没了踪影,她起身去寻,长广长公主巴不得她滚得远远儿的,扶着额头,没有心情理她。
虽然被李灵曦闹了一场,但花宴还得继续,李婉顺听了李灵曦的话去找李世民哭诉了。
一柄折扇挡住了李灵曦的去路。
是松赞干布。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他是到了长安才学着摇扇子的,配着那身三角形大翻领的异族袍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李灵曦推开他的扇子,好奇道:“赞普准备替你妹妹找个怎样的人家?长安你都逛遍了,你在做什么呢?或者,你在为什么掩人耳目呢?”
松赞干布挑眉,夸赞:“你哥哥总说你胆小怯懦不经事,可我看来,你比你哥哥有趣多了,长得美的女人我见过很多,但像你这样还聪慧剔透,还是头一次见,不如,你嫁给我,做我的赞蒙。”(赞蒙是对吐蕃赞普妻子的称呼。)
李灵曦笑道:“你已经娶了尼婆罗的尺尊公主,听说很是得你欢心,你确定要我嫁过去?你既知道我聪慧剔透,又是大唐受宠的长公主,那你知不知道我还心狠手辣,有千百种方法对付你的尺尊公主,我哥哥没告诉你吧?”
“届时相隔大唐几千里路,我迫不及待想欣赏丹阳长公主被折了羽翼的模样,一定有趣极了。”
李灵曦点点头,表示赞同,“可以,赞普志向高远,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娶到我的话。”
“贵主,封慧娘出事了。”